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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昱嘆了口氣,睡了,還吃什麼紅燒魚?白帶回來給那呆子。

  他瞥了一眼坐在石凳上啃玉米的龔致遠,無奈道:“山下白虎營送了條紅燒魚來,龔主事不嫌棄,就拿去吃罷。”

  龔致遠睜大了眼睛:“給、給我吃?這不合適罷?”

  齊昱點點頭,口不對心地對龔致遠笑:“大家都是同僚,互相關照應該的。”

  便是這微微一笑,叫龔致遠此時覺得,劉侍郎的周身都在放出異樣美麗的光芒,李庚年放在自己面前石桌上的那碗紅燒魚,是那樣的溫暖,那樣的鮮香。

  ——何德何能,劉侍郎待我如斯好!

  就在這一刻他不禁想起,初見時劉侍郎就扶了自己,那驚鴻一瞥,如今又對自己如斯照顧,聽說劉侍郎年近廿七卻至今未娶……

  想到此處,特別機靈的龔主事打了個特別的激靈。

  ——莫莫莫非!劉侍郎看上我了?!

  ——可……我是個男的啊!

  龔致遠石化在風中。

  齊昱卻不可能理會龔致遠此時心裡都在演什麼黃梅戲,昨夜驚魂了一場,此時他只想回禪房裡看會兒書,早些好好歇著。

  只是沒想到他一轉過身,卻見那禪房後靠的山石邊上,正站著個穿薄青色衫子的溫彥之。

  一雙清透瑩亮的眸子,此時恰巧一言不發地望著自己,和身後的龔致遠。

  ☆、第30章【便隨你們吧】

  溫彥之雙目波瀾不興,木木打招呼:“劉侍郎回了。”

  齊昱看著他笑:“溫舍人休息得怎樣?”

  “下官無礙,多謝侍郎大人垂詢。”溫彥之恭恭敬敬。

  身後石桌那邊適時響起一聲龔致遠吸溜紅燒魚的聲音。

  “……”齊昱覺得腦袋疼。

  龔致遠偏偏還眨巴著眼睛,扭頭來招呼溫彥之:“溫兄,劉侍郎帶了條魚給我吃,味道可好,你也來吃!快來快來!”

  溫彥之耷拉著眼睛往石桌上瞧了一眼,又移開目光,“即是劉侍郎專程帶給龔兄的,龔兄便好生享用吧。”又轉眼向齊昱,口氣涼涼道:“不過,侍郎大人,寺中乃清修之地,酒肉之物還是留在佛門之外的好。”

  李庚年此時好想好想插嘴說出實情,卻不好開口。

  齊昱原當一番好心打了水漂就算了,倒沒想過還要被溫彥之慪上這麼一句,當即有些窩火,面上卻笑得雲淡風輕:“李庚年,溫舍人說得有理,便將魚扔了罷。”

  ——扔了?不是白虎營的將軍給溫員外帶的嗎?這可是臣一步一個腳印端上來的!

  李庚年想先吐口血。

  龔致遠叼著口魚骨頭也是愣了,很捨不得道:“侍郎大人,幹嘛扔啊。溫兄,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誠心向佛何必在意一個形式。這魚端都端上來了,又那麼好吃,就吃了吧,不然多浪費!”

  齊昱看了龔致遠一眼,心想許尚書所言不假,此生果然是個機靈的。

  如此道理,也就溫彥之這木頭才不懂變通。

  溫彥之此刻見了齊昱暗暗同龔致遠沆瀣一氣,心中更是不平,卻也賭了口氣,只淡淡道:“我不過說說,便隨你們吧。”說罷也不再多言,只轉身往小禪房裡走。

  ——大不了就在花箋上記個皇上不顧佛門清規,更兼鋪張浪費罷了。總歸我只是個史官,是個舍人。

  齊昱走了一步想叫住溫彥之,可溫彥之走得太快,兩三步就消失在山石後面。

  他不禁有點費解,這呆子最近喜怒無常的,究竟是怎麼了?

  走那麼快,一點也沒有在京城時候可愛。

  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早,齊昱一推開大禪房的門,就看見溫彥之正背對自己坐在後院石桌上翻看一疊花箋。

  “溫舍人,挺早啊。”齊昱一邊活動手臂,一邊走下禪房前的台階。

  溫彥之被嚇了一跳,連忙合上了手中的花箋,站起來行禮:“劉侍郎。”

  齊昱漸漸走近,溫彥之迅速把花箋收回了他慣常帶著的那個素麻色的布包里。見他如此動作,齊昱不禁笑了一聲:“看溫舍人是避本官如蛇蠍。”

  溫彥之抱著布包,垂頭小小退開一步:“下官豈敢。”

  齊昱走到石桌旁坐下,“早膳用過了?”

  溫彥之涼涼道:“尚未。”

  那就好。齊昱道:“今日天色挺好,不如下山——”

  “饅頭蒸好了!”李庚年突然從廚房那邊端著一蒸籠跑過來放在石桌上,喜笑顏開地拿出一個分給溫彥之:“溫員外你嘗嘗,可香!”又拿出一個給齊昱:“您也吃!”

  齊昱:“……”

  誰要吃饅頭?誰?!朕想帶呆子去村里買紅糖燒餅!

  “……”李侍衛發現皇上笑看著自己,目光很陰暗。於是默默收回手。

  溫彥之尖著手指拿著熱燙的饅頭,清亮的雙眼還看著齊昱:“劉侍郎方才說要下山作何?”

  齊昱目光落在他手裡的饅頭上,咬著牙根道:“下山——走走,看看屯田。”不吃東西,走走也挺好,能說話紓解紓解。

  溫彥之“哦”了一聲,吸吸鼻子,“龔主事身處戶部,屯田之事想必是極為了解,下官替劉侍郎去叫龔主事。”說完就要走。

  “回來!”齊昱窩火,這關龔致遠那猴子什麼事?

  溫彥之呆呆站著。

  齊昱嘆口氣,“此處屯田村落築造頗有特色,本官想請溫舍人陪本官前去鑑賞鑑賞。”

  溫彥之拱手:“下官區區舍人,有何能力鑑賞築造之物?聽聞龔主事繪畫奇佳,不如下官為劉侍郎去叫龔主事。”說罷又要走。

  “站住!”齊昱一拍石桌。

  李庚年手裡的饅頭都嚇落了,咕嚕嚕滾開。溫彥之仍舊呆呆地站著。

  齊昱忍著怒:“龔主事尚未起身,溫舍人同本官一道去,亦是一樣的。”

  ——原來是想讓龔主事多休息一會兒。

  溫彥之只感覺心中那絲落差竟是無盡存在的,此時也只好點點頭,“下官明白了,用完早膳就去吧。”

  “溫兄去哪兒?”龔致遠的聲音適時響起,人也歡快地從小禪房那邊走到了後院裡,“劉侍郎,溫兄,都起的挺早嘛,下官睡那麼晚真是失禮了!”

  齊昱腦仁有點疼。

  ——朕並不介意這猴子再失禮一會兒。

  溫彥之唇角竟然勾起個笑:“龔兄來得巧,劉侍郎正說起要下山巡視,龔兄精通戶部之事,不如前去作陪,也好解說。”

  “好啊,”龔致遠開心,從蒸籠里撿起個饅頭,向齊昱道:“劉侍郎,下官小時候也是在屯田村落中長大的,應能向大人解說一二。”

  齊昱:“……”誰要你解說?誰?!

  哎,朕想和呆子散個步,為何如此困難?

  他嘆了口氣,“那大家就一起去吧,溫舍人也一道。”

  ——溫舍人?也一道?

  溫彥之淡淡地笑著,只點頭,不說話。

  昭華山往下,馬車坐上半個時辰,就有個小村,名叫大魚。相傳是數百年前天下大亂,此處鬧了饑荒,正是連樹皮樹根都吃不到了的時候,村子旁邊的河裡突然蹦出數條彩鱗的大魚,救了一村子人,故村子感念上天恩德,就此改名。

  “我倒覺得很假,”龔致遠跟在溫彥之身後,走在大魚村旁邊的一道田埂上,壓低了聲音,“溫兄,你瞧瞧那河如此淺,如此窄,哪會有什麼大魚,就算有魚,能夠幾個人吃?”

  溫彥之順著他話頭往旁邊的河道看去,只見河水清澈,在陽光下波光粼粼,可確實很窄。他笑道:“龔兄話雖有理,可按地藏推移之說,在幾百年前此處河流比如今充沛亦是可能,‘大魚’之說雖假,卻不是這個假法。”

  “你怎知道是假的?”走在前面的齊昱聽了此話,起了些興趣:“又應當是怎麼個假法”

  溫彥之心中雖不太想講話,可齊昱問了,他又不可不說,只能道:“《大戴禮記》有言,水至清而無魚,依照此處水質看來,蟲蝦不生,魚無食料,又如何活得下去?”

  齊昱笑了笑,“倒很是個道理,想必當年的‘大魚’並非指魚,而是沉在河中的寶物,村民發了財換取了食物,因此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寶物多半來自某處古墓、洞穴,被河水衝出,為免被外人發現,故稱寶物為魚。”

  龔致遠看看溫彥之,又看看齊昱,“溫兄與劉侍郎都十分博學,下官自慚形穢。”

  齊昱擺擺手,“不過是軍中聽多了此類故事罷了。”

  龔致遠拱手:“經驗之說亦是一門學問,劉侍郎萬莫謙虛。”

  溫彥之跟在後頭,覺得他們聊得挺開心,不由轉過臉去看遠方。

  哎,到底為何要跟來?

  周遭逛到午間,已大致看完了周邊的田地、耕作,龔致遠確實對屯田之事深知,亦精通戶部典冊。李庚年在後頭聽著皇上一個個問題問下去,龔致遠皆是對答如流,估摸著等回京之後,這人當會被委以重任。

  龔致遠這主事做的叫齊昱很滿意,原本他當初安排那個去西北養馬的徐佑做主事,便是想讓其像龔致遠這般做做實事,跑腿積累經驗,今後更能勝任大事,哪知道卻是個讓人失望的。可在龔致遠身上,仿佛見到自己曾經的打算成了真,他亦覺得朝廷禍根遍地的官場之中,竟還有龔致遠這等人,也是天下之幸。

  有了天下之幸,皇上忽然有些忘了此行本是來同溫彥之講話的。

  都是到了吃飯的點兒幾人走到村里,齊昱忽然想起這樁大事來,扭頭要找溫彥之,卻發現四周村民絡繹,溫彥之卻是不見了。

  齊昱一愣,問李庚年:“溫彥之呢?”

  李庚年一凜,四周一看,“稟……劉侍郎,下官不知道。”

  “不知道?”齊昱冷笑一聲,“你不是一直跟在後頭麼。”

  渾身肌肉的李庚年在皇上陰雲密布的目光之中,覺得有些瑟縮,“下官是跟著劉侍郎啊……”臣是皇上您的侍衛,又不是溫員外的侍衛啊。皇上您方才也都沒有找溫員外啊。今日究竟是為什麼對臣如此橫眉冷對!

  一旁的龔致遠倒是眼睛尖,已經抬手指向方才幾人經過的地方:“溫兄在那邊,那個老頭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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