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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此時身在朝堂之上,面對一群手足無措的大臣,除了老祖宗傳下來的治水之法,也確然沒有別的出路。

  只願天降他一仙人,有大禹治水之才。

  周太師將皇帝的沉思看在眼中,心下遂猜到幾分聖意,口中勸道:“皇上亦不必太過勞神,滎澤決口已堵,各方也已增堤固壩,近憂已除。若說遠慮,改道、治水之法,皆是百年一舉,並非幾日可促成。我朝朗朗乾坤,明君賢臣,定能想出萬全之法,保住民生。”

  雖是馬屁,卻也算是拍到了要點,齊昱便沒有駁斥周太師,只問:“眼下緊要便是賑災撫民一事,眾卿如何看待?”

  循例是要舉薦一人代表朝廷前去,可大家都明白,百姓要的不過是皇帝能知道他們的疾苦,故再是位高權重的官員去,亦是無用,都不襯百姓心意。最好的便是宗室里挑一個穩妥的宗親,帶著聖喻前去,方可體現皇家的關切。

  明白歸明白,可今上的宗親委實沒幾個了。先皇一代的幾個皇叔里,老靖王已去,留下個兒子齊宣承襲父位,其餘皇叔作古的作古,在封地的在封地,多半也是垂暮之年,不可委任。今上的兄弟們早年間登基時,奪位的圈禁了,沒奪位的也被分封出去做了郡王,如今留在皇帝身邊的,就只有賢王和譽王。

  譽王常年多病纏身,近日因連綿陰雨又病倒了,難當賑災之任。賢王其人麼,是個溫吞享樂的性子,根本不理事。當年定封號時,今上本戲言要稱其“閒王”,卻被禮部給記了下來,當作“賢王”。此賢非彼賢。

  朝上眾人皆在掂量,此時唐太保道:“臣以為,如今的靖王年輕力健,有經世之能,必能代表皇上、王爺的心意,安撫受災百姓。”

  齊昱聽在耳里,明著點了點頭,心裡卻在百官花名上點了唐太保一筆。

  那靖王齊宣,頂多能說是頭腦清醒些,模樣上得台面,慣會用些活絡手段收買人心,後勤、採買之事尚可委任一二,若真要提甚麼經世之能,卻是莫須有的。唐太保身為靖王妃的父親,保舉齊宣,無非是為了讓齊宣履歷上多份實在的本事,前去賑災亦可提高靖王的聲望,將來好委任更多大事,順保他唐家榮華富貴罷了。

  “代朝廷賑災一事非同小可,靖王僅任軍餉、內務採買之事,尚無公事歷練,怕是難當大任,”林太傅此時出列,講得清清楚楚,“況賑災之人本就當是皇上至親,賢王、譽王尚在,如何能夠避親就疏?”

  這稀泥和得,連齊昱都要鼓掌。說來說去只說齊宣並不合適,言辭振振,卻也沒說究竟何人該去。

  此時還是周太師踱了一步,出列道:“臣以為,譽王近日病下,實不宜操勞,靖王歷練未夠,亦無法勝任。念先皇在時,賢王曾理辦巡查、暗訪之事,到過淮南,此番再去亦能駕輕就熟。”

  齊昱想笑。

  賢王到過淮南的事情,自然人人都知道。可大家還知道,當年賢王到了淮南,採辦、暗訪的公事只拼得七七八八,卻是拐了個王妃回來,鬧到先皇跟前要賜婚。

  先皇怒了好大一場,險些要將賢王貶為庶人。可見得賢王與那女子是真心鴛鴦,也不想就此棒打了一雙璧人,便成全了。如今賢王世子齊珏年僅六歲,竟能倒背《春秋》、《左傳》,比他爹是能幹了千百倍去。

  罷了,再爭下去也無益。齊昱揮了揮手,“記下罷,朕看賢王挺穩妥,便著他三日之後赴淮南。”

  底下諸官有想再議的,又想見方才徐郎中的前車之鑑,生怕自己也被派去荒野養馬,遂不敢再諫。

  雨下到午後停了,齊昱用過午膳便著人備了軟轎,前往皇宮東側的欽樺宮去瞧瞧自己的皇弟。

  溫彥之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

  到了欽樺宮,齊昱沒叫人稟報,逕自下了軟轎,穿過重重廳室,到了內殿。

  院子裡瀰漫著散不去的糙藥味,管事的幾個見了皇帝,慌忙跪了一地,大呼萬歲。

  裡間早已聽見外頭的響動,故譽王已披著件藕色的外袍迎了出來。他尚只有十六七歲,正應該是朝氣蓬勃的年紀,無奈被身體拖累,形色很是憔悴。

  見皇兄來了,他難得露出笑來,剛要跪下去行禮,便被齊昱提了起來:“風都能吹倒的人了,還在乎這些虛禮。”

  譽王想笑,卻是咳了起來,好容易平復下了,連連告罪,又問起淮南大水一事。

  齊昱將早朝種種如是說了,還嘆了口氣,“若非你病了,哪裡能叫賢皇兄去給朝廷丟臉。”

  譽王正待說話,卻聽齊昱身後立了個人,唰唰唰地寫著什麼。

  “這是……”譽王目光落在溫彥之身上。

  溫彥之抬頭見譽王瞧著自己,收筆跪下:“微臣內史府溫彥之,拜見譽王殿下。”

  譽王恍然,“哦,內史府,起居舍人罷。”

  齊昱有些頭疼,向溫彥之道:“溫舍人也是讀書人,難道朕與皇弟閒話家常,亦要句句記錄在案?此非君子之道。”

  溫彥之梗著脖頸,“回稟皇上,皇上方才說賢王給朝廷丟臉,這亦是天下大事。”

  天下大……

  齊昱發覺譽王身後條桌上擺著個青瓷缸子,用來砸人尚很趁手。

  譽王站在這廂,似乎聽見自己皇兄的牙齒已咬得咯咯作響。

  溫舍人只覺得皇上陰測測地盯著自己,頭皮有些發燙。

  “溫舍人起來吧。”譽王適時解圍。

  溫彥之慢騰騰站起來,提筆又要繼續。

  齊昱咬牙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溫舍人難道不知?”

  溫彥之垂著眼道:“微臣當職載筆,不敢不視,不敢不聽,不敢不記。”

  然後,唰唰唰。

  譽王稍稍退了步,將青瓷缸子往自己身後藏了藏。

  皇兄不能打啊,毆打史官可難看。

  ☆、第3章【不做事也不行】

  第二日清早,賢王得知自己被派去賑災,心知自己沒讀過幾本書,還不知要被地方上如何哂笑,忙騎了快馬從城郊王府奔來,欲求皇弟收回成命。

  齊昱坐在御書房裡聽翰林講編纂之事,之乎者也聽得正有些乏,能想見賢王來無非是說不想前去賑災,怕才疏學淺丟了皇家臉面云云,便不怎麼想見他。

  “可皇上……小世子也來了。”黃門侍郎如是稟報。

  齊昱突然坐直:“宣。”

  翰林陸續告退,不一會兒,內侍便領著人進來了。賢王當先走著,焦頭爛額都寫在了臉上,他身邊還跟著個粉雕玉琢的娃娃,穿著湛藍色的釉錦衫子,人不高,卻是走得器宇軒昂。

  賢王單膝請了安,起身張口就道:“皇弟,淮南賑——”

  “侄子給皇叔請安!”齊珏振聲打斷了他,恭敬跪下,脆生生道:“皇叔日夜為黎民操勞,披星戴月,我等後輩但見如此,未能赴鞍馬之勞,十分慚愧,請皇叔治罪!”

  雖齊珏說的也儘是些場面話,卻是心知自己這一根筋的父王若直直開口不去賑災,難免要惹怒皇叔,到時候詈罵起來,怕是難看。粉嘟嘟的小人兒轉臉白了自己親爹一眼,又一臉認真地看著堂上的皇叔。

  賢王怔怔看著自己兒子,覺得有些口乾。

  齊昱真是樂了,向齊珏招了招手,“過來,皇叔看你長了多高了?”

  齊珏立馬爬起來,小腿兒撒歡地跑到齊昱身邊:“回稟皇叔,昨日剛量過,有三小尺啦。”

  “嗯,多日不見,也長壯了。”齊昱點點頭,“近日讀了什麼書?”

  說到此處,齊珏如數家珍:“這月里文坊先生開始教讀《大學衍義》、《古文淵鑒》,阿娘想讓武坊先生教我《孫子》,可先生說我尚小,未能領悟奧妙,便先啟蒙念一念《五曹》罷了,學還得過兩年。”

  “你字尚認不全呢,當然學不了。”賢王在下面嗆了他一聲。小小個人兒,說起話來雄赳赳地,好似在藏書閣里點書,嘖嘖。

  齊珏一向不太服得自己的爹,在家聽他講些歪理還是因為瞧在娘的面子上,且暫時打不過他。現下有皇叔撐腰,倒不甚怕,只把小嘴一噘:“皇叔,父王昨日還將《蘭亭集序》記成了歐陽修寫的,阿娘肚子都笑疼了。”

  賢王在底下很是氣結:“哎我說——”

  齊昱不禁莞爾,一語雙關打斷了賢王:“珏兒,能者多奇才,你父王雖沒讀過幾章《蘭亭》,卻也深知兵法之事,身手不凡。今後武坊先生講不懂之處,大可問你父王。”

  賢王聽了這番話,倒愣住了。

  兵法?……身手?……

  他好生想了想齊昱的言外之意,遂皺起眉頭,不再言語。

  齊昱又同侄兒說了兩三句,喚來周福行賞一二,囑託了齊珏念學之事不可耽擱,甚至欽點了幾冊藏書,著人妥善送去賢王府邸。

  臨走時,很是深意地看了賢王一眼。

  出來的路上,賢王一言不發,若有所思。

  齊珏拉了拉他:“父王所思為何?”

  賢王笑著拍了拍他腦袋,挑開了話頭,吊兒郎當道:“父王在想你娘今日做什麼給咱們吃,是藿香鯽魚、粉蒸鴨掌,還是醬燒牛肉。”

  三樣皆是齊珏最愛的,六歲的孩子當即對此三樣品評開了,再不管他父王在憂心何事。

  賢王看著自己的兒子,心裡著實嘆了七八口氣。

  年初時淮南出了個事,說織造府遭了竊賊,鬧了一陣後,外傳是家賊拿了幾件瓷器去賣錢,可譽王安插在淮南的眼線卻報到皇帝跟前,說是織造府丟了一截永輝年間料子。

  這料子不是普通物件,乃九龍錦也,是用來製作聖旨背襯的御用錦緞。

  每個皇帝的九龍錦花紋都是獨一無二的,永輝年間的九龍錦是金線滾銀邊的九條龍,到了先皇的明德年間,就變成了團線紋金的龍身並緝針作龍角,再到了如今的慶元年間,已製成了墊繡加撒針的龍鱗,龍眼與口舌皆是白紅珍珠灑粉,很是精美。

  丟了這九龍錦,事情就大了,這偷盜之人想行變賣之事的可能性太小,想要行大逆不道之事的可能性卻很大。

  可查來查去到了今日,也還是沒有個頭緒。

  賢王很納悶兒:要造反,為何要偷皇爺爺那時候的九龍錦?偷先皇的不也好些嗎?

  本王不是很懂現在的反賊。

  聽說昨日皇帝去了譽王那裡,也不知所為何事。可譽王的欽樺宮歷來掌管皇家眼線的情報和不能在紫宸殿上向百官吐露之事,思來想去,與那九龍錦之事必有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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