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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怔然地聽著傅堅說:“天下安定,百年盛世,成於你手,敗於你手。你雖不姓傅,可骨子裡卻是我們傅家人。”

  “我征戰四方,戎馬半生,只有一個心愿未了,是想看一眼人間太平,如今……便託付給你了。”

  老將軍給他下了最後一道死命令。段歸鴻含淚在病榻前磕了三個頭,待送走傅堅,諸事落定,便隨朝廷大軍來到了西南。

  從元泰六年西南平定至今,他這一守,就守了二十年。

  二十年裡,傅廷忠被韃人刺殺,傅廷信戰死沙場,傅深臨危受命出兵北疆,他身在西南,卻從未有一天忘懷過北方連天的衰草黃沙。

  傅深剛去北疆的頭幾年,段歸鴻看著戰事漸息,北方重歸安定,還以為度盡這十幾年的波折坎坷,那句“人間太平”終於要實現了。

  可是後來,他發現是自己想錯了。

  北燕鐵騎在傅家人手中傳了三代,元泰帝先坐不住了。

  傅家人都短壽,元泰帝卻是個活的長的皇帝,他眼睜睜地看著一代又一代的傅家人接過帥印,走上沙場,北燕軍越來越強盛,主帥越來越年輕,可他卻越來越衰老。再回頭看看他的龍子龍孫們,竟沒有一個驚才絕艷,堪為一代中興之主。

  再這麼下去,十幾年後,二十幾年後,這天下還是他們家的天下嗎?

  在元泰帝令傅廷義襲爵、改封傅深為靖寧侯時,段歸鴻就感覺到了皇上對北燕鐵騎這位新統帥的忌憚與提防。

  元泰帝當年與傅堅君臣相得,是因為朝廷風雨飄搖,北方戰事還要靠他;對傅廷忠與傅廷信優待有加,是因為兄弟二人互為倚仗,還有肅王在其中摻一腳;而他如今敢對傅深頻頻動作,則純粹是欺負他年紀小好揉搓,而當代穎國公又是個隨時要羽化登仙的廢物點心,出了事也幫不上忙。

  為防萬一,段歸鴻把杜冷派到了傅深身邊。隨著皇帝的意圖越來越明顯,段歸鴻終於對所謂的“人間太平”失望了。他終於明白過來,只要那龍椅上還坐著人,傅家人、還有他自己,就永遠也無法掙脫“天命”。

  封存在西南二十年之久的“沉睡的死亡之神”被守衛者喚醒,自荊楚沿江東流,幽靈一樣在江南山水裡落地生根,鋪開滿地潔白的花朵。

  西平郡王傾訴完了,緩緩吐出胸中鬱積的濁氣,道:“我監守自盜,深負所託,來日黃泉之下,無顏再見傅公。”

  以異姓封郡王的第一人,為了一句海市蜃樓般的囑託,固守西陲二十載。傅深明知道他做下了很多錯事,卻無法站到更高的位置上去譴責他。

  就像當年傅廷信對段歸鴻說“黎民何辜”,而今換成傅深,他也只有這麼一句話可說。

  因為他知道自己並不無辜。

  世上最令人無可奈何的罪名,一個是“莫須有”,一個是“懷璧其罪”,還有一個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傅深頹然道:“我也無顏見他老人家,要不然咱們一塊去他墳前上吊吧。”

  段歸鴻沒理他的嘲諷:“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給你透個底。你知道我身在西南,鞭長莫及,在京城難以經營起成規模的勢力。純陽道人能在京城站住腳,全虧一個人多次幫扶援手。”

  傅深心中一沉:“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初中課本《唐雎不辱使命》,原出處《戰國策》

  *曹操《蒿里行》

  第60章 驚變┃分開的第四天,想他

  段歸鴻沒有賣關子的毛病, 直截了當地道:“是傅廷義。”

  猶如一柄重錘從天而降, 轟然落下,把靖寧侯從地表砸進了地底。傅深徹底傻眼了, 失態地抬高嗓門:“誰?”

  他懷疑段歸鴻是在誑他, 要不就是他出現幻覺了。

  “穎國公。你三叔。”段歸鴻終于震住傅深一回, 不知為何居然還有點得意,“沒想到吧?”

  傅廷義, 京城知名的廢物三爺, 鳳凰窩裡飛出的草雞,沉迷於修仙的中年紈絝, 比閨秀小姐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活到現在沒餓死, 全靠投了個好胎。

  就連傅深都對他都不報任何期望,誰能想到震驚京城的大案里竟然還有他的手筆?

  “他……這麼多年,他求仙問道只是個幌子,其實私下裡一直跟你聯繫?”

  傅深震驚歸震驚, 腦子還是夠用的, 段歸鴻點撥一句, 就足夠讓他把前因後果聯想個大概。清虛觀在京中頗有靈驗之名,傅廷義又是個愛好道術的,他在清虛觀出入,自然不會惹人懷疑。而純陽道人需要的白露散、菸具,都可以先送到傅廷義手中,再由他轉交給純陽道人, 他一個道士,頻頻與西南聯繫容易露出馬腳,可對穎國公府來說這根本不算個事……難怪當初嚴宵寒他們怎麼查也查不出純陽道人手中藥物的來源。

  “你三叔韜光養晦多年,”段歸鴻道:“純陽在京中的行動多是借了他的勢,我與叔讓聯繫上,也是在你去北疆之後的事了。”

  傅深卻少見地動了肝火,臉色陰沉:“韜光養晦就該好好修他的仙!非要摻和這些破事,這是多厚的豬油蒙了心,還是嫌穎國公府塌的不夠快?”

  “敬淵。”段歸鴻平靜地道,“你和京城人的想法一樣,都覺得他能有今日,全靠投了個好胎,是嗎?”

  “是什麼是!”傅深怒道,“他幹什麼不行?修仙也沒人攔著他!我好不容易才把穎國公府從麻煩里摘出去,他倒搶著往火坑跳,有癮嗎!”

  “你瞎嚷嚷什麼,”段歸鴻皺眉道,“你不了解你三叔。他娘懷著他時動了胎氣,早產,所以叔讓從小身體就不太好,他大哥二哥都讓著弟弟,怕他磕著碰著再弄出個好歹來,不敢讓他習武。我見過他幾回,他小時候瘦瘦小小的,不愛說話,成日躲在屋子裡不出門。”

  “後來伯存和仲言都去了北疆,他一個人在京城長大,文武都不怎麼成,不過上面還有兩個有本事的兄長;結果兩位兄長又先後故去,好在又有親侄子替他挑了這根大梁。”

  “敬淵,你挑大樑習慣了,不覺得是負擔,可對於你三叔來說,這本來應該是他的責任。他再不濟也是你的長輩,沒保護好你,他一直覺得很愧疚。”

  傅深隱隱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幾分落寞之意,瞬間明白段歸鴻沒說出口的、跟傅廷義如出一轍的愧疚。

  他一時僵住了。

  傅深誰也不靠地走到現在,早就習慣了迎難而上,因為知道沒人給他遮風擋雨,躲起來沒有任何用處。而自從傅廷信去世後,他那可以向長輩們撒嬌討饒的年歲就永遠過去了,長到如今的年紀,就算是裝,他也裝不出被人寵大的底氣,可以輕易彎腰低頭,把自己當成一個需要照顧的晚輩。

  “行了,都收一收,用不著,”傅深不大自在地嘀咕道,“稀罕,我又不缺人疼,一大把年紀了,還搞鐵漢柔情……不嫌膩得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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