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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找到菩提子時,他甚至算不上一個人。他只是一棵草,焉頭焉腦。我瞧著簡直驚呆了——驚呆於一棵草竟然也能被我找到。其次便是,怎麼這麼慘,一棵快被曬死的草,能修煉什麼?吃得苦中苦嗎?

  當下施了點法術,灌了些靈雨下來。

  連帶著滋潤了這整一片地。

  這麼一連照顧了約有七八日,他才恢復些生氣,葉子展得十分好看。要他是個人就罷了,我偏是個愛花草的,一時興趣湧上,竟然挪不動步子了。乾脆在旁邊搭了間小屋,專心照顧起這棵草來。時間一久,連自己都開始相信這真的只是一棵草。

  一日,我一邊澆水,一邊心下生疑:這當真只是棵草罷?這要是個人,到底修的是什麼道啊?難道要過個百八十年,它才能化形?

  啊呸,我要它化形作什麼。它就當棵草也挺好的,待茁壯一些我便將它帶回天上,栽到後院之中。這麼想著,水就澆多了,聽到一個聲音道:“我要淹死了。”

  我:“……”

  那棵草動了動:“謝謝你啊。”

  “……”

  我蹲下來,戳了戳它:“你會說話?”

  它毫不客氣地也拿葉子戳我:“你天天拿靈雨澆灌我,我再不會說話,豈非是天底下最蠢的草了。”

  ……還知道是自己草。

  我狐疑道:“你真的是草?”

  它反問我:“不然呢?我可沒瞧見自己能開花。”

  ……很有道理。

  我問它:“你既然會開口說話了,你有名字嗎?”

  我想它應當是沒有的。

  它回答得竟十分快。

  “你替我取一個。”

  能將枯草救活還會說話,這簡直如我兒子一般,我大喜,道:“哦,好。我想想。我有了一支筆叫喜人,多了你一個……不如就叫長勢吧。”

  長勢喜人。多好的口彩。

  它沉默了一會:“你真的是文昌星嗎?”

  取名到這水平,天下的文運堪憂。

  “那你想叫什麼?”

  “你常念的那句。”

  哪句?

  我一愣。

  它似乎有些羞澀:“雲外青花道,穿翠照趨朝。”

  這是我閒來無事照看它時想到的,曾在凡間哪位詞人本上瞧過。見它體態勻稱,堪稱草中美人,便隨口說了。想不到它有心記到現在。依稀記得詞名為容。

  我想了想:“容?那不如,便叫謝容。”笑道,“你得謝那位寫詞的人。”

  它只是晃了晃,十分滿意的模樣。我想它這般不認生,也不清冷,應當是個活潑的性子。還幻想著,即便不做情人,多個朋友也是不錯的。現在我交的仙友,都是月老一類,年紀都太大了。

  我連謝容要在我殿中住哪裡都想好了,但萬萬沒想到有一日它會枯。

  它枯的毫無預兆。只一日我起來,推窗去看它。便見它已渾身發黃,倒在地上,即便我再如何用靈雨澆灌,都毫無生氣了。

  我急匆匆沖回天上,轉了一圈找不到可以問的人,只能再衝到月老那裡。他仿佛知道我要去一樣,已經備好了酒水。可我沒心情和他喝酒。

  月老攤著手:“我說如何?讓你不要去找,你非去。當時不以為意的人是誰,現在汗珠都出來的人又是誰?”他哧笑道,“文昌,你是在打自己臉罷。”

  我唬著臉:“他好歹是我們同僚,你怎如此不在意?”

  月老反問我:“一個歷劫的仙人,你當是玉瓷呢。他不死怎麼回來?你還別這張臉,就是被你害的。”

  我脫口就道:“胡說。”

  “什麼胡說。”他嘆口氣,放下手中分解的紅繩,“菩提子本該在那時就受陽光暴烈之苦早早枯死。這是他原該有的結局。偏你心疼要拿靈雨去澆灌。好了。硬生生被你拖了這麼三十年才去歷第二次劫。他沒受到暴烈之苦,早晚還得受回來。你說,你到底是為他好,還是害他。”

  ……

  我簡直瞠目結舌,難以理解:“這種苦有什麼好受的?能體會什麼?”

  月老反問我:“你還不是仙時,不過虛空一團混沌,沒經過雷劈水涌,日曝月曬?天生靈物啊,本就要將世間一切天道尋常都經受一遍的。”

  我無言以對,扭頭就走。

  月老在後頭喊:“你別再摻一腳了啊。”

  是,我連手都不摻了,何況腳呢。

  眨眼間過去了兩百年,因為刻意不去想,菩提道人這樁事在我腦中已然十分模糊。那回聽路過的小仙官提到蟠桃盛會在即,西天來了好些人,我才覺得哪裡十分熟悉。待到盛會當日,我溜去園中散心,見桃子可愛,便想摘幾個。

  規矩說不許私摘?

  呵。

  不可能的。

  吃了誰能知道。

  正在我將手伸向一隻瞧著最大最大潤的蟠桃時,我沒摘到桃,卻摘到了一隻手。修長白皙,瞧著也很水潤。好巧不巧,他手在桃上,我手覆在他手上。

  我:“……”

  側目望去,兩人才對望了個實打實。

  那一瞬間,這滿園桃子都黯然失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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