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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寂想了想,探出頭去說道:「繼續走吧。」然後又放下帘子,坐到言邑對角。

  言邑睜開眼睛:「與天子同駕,李寂你膽子好大。」

  「李寂不敢,李寂這會兒是與病人同駕。回去請皇上處置便是了。」李寂悠悠說道。

  言邑冷笑:「倒是把你的膽子養大了。」

  「皇上懂得保重自己就好。」李寂答非所問。

  言邑哼了一聲,第三次閉上了眼睛,只是這次,眉頭鬆了開來。

  李寂看著那個人蒼白的臉,坐在晃動的車子裡,聽著浙瀝的雨聲。

  天地很大,天地很小。

  直到天昏暗下來,雨小了些時,一行人才到了京城。入京後李寂與言邑隨即分道揚鑣:言邑直接回宮,李寂則還需到京畿都尉處報備行程,另外,他還需立即回傅謨閣面對一大堆的政務。

  兩人分別之時,李寂忍不住撩簾看著那個人坐的車子。沉沉的雨色之中,那輛車慢慢消失在青石板的街道上。

  李寂嘆了口氣,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在微雨中慢慢凌亂。

  那一晚,李寂直到很晚才離開傅謨閣。

  也不知怎麼的,他居然再度進了宮。

  大雨中,青博遠遠就撐著傘迎著李寂的轎子。他為李寂撩起帘子,旁邊懂事的小吏早已經撐上傘。李寂接過傘,走到青博旁邊,輕輕問道:「皇上怎麼樣?」

  「皇上回來後,我看他氣色不好,召了太醫看過了。太醫說原來傷口癒合得不好,給下了副方子,已經叫人煎了藥讓皇上服下了,李大人放心。我看就是好得慢些,其他應該沒什麼大礙。」

  李寂輕輕吐了口氣:「皇上身邊有你這樣的精乖人,總算是讓人放心。」

  「大人誇獎了。」青博輕輕抬眉,看著宮燈下面李寂的臉,忽然說道:「李大人,您看起來氣色也不好,臉蒼白蒼白的,要不要也請太醫看看?莫不是到外地奔波累著了?」

  李寂伸手摸了摸臉:「沒事。趕路難免難看些。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您和皇上啊,真是讓人放心下下。皇上是為了正事兒不顧自己身體的性子,我看李大人您也差不了多少。這天下那麼大,事情那麼多,能操心得過來麼?您可千萬要保重。李大人,您是皇上跟前難得能說上幾句話的人,我看也只有您能勸勸皇上了,您要也這樣,我可就真沒辦法了。」

  照平日的李寂,一定會笑著說「青博你真是抬舉我」,但是今天的李寂只是慢慢側了側頭,看著身邊滴下的雨滴。

  青博察言觀色,輕輕說道:「李大人,皇上心裡可真放著您哪,您自己保重。」

  李寂猛回頭看著青博,青博嘻嘻笑著,露出了神秘兮兮的表情,揖了揖說道:「皇上就在裡面,要不要替大人通傳?」

  李寂轉身:「不必了,我就問問你就行了。天不早了,不必打擾皇上休息。我先回了。」說罷,又回到了那大雨中。

  青博那一絲笑容,讓李寂感到滿身的不自在。

  次日一早,言邑照常上朝。李寂在前一日已經知道,皇帝偷偷出京用的理由是「傷勢未好,不能朝務」。而這會兒,明明傷勢真的沒好,沒準還加重了些,言邑卻依舊上朝了。這樣脾氣的男人真讓李寂覺得無計可施。

  那一天的言邑一直半垂著眼聽著眾大臣的言說,偶爾說一兩句的話。朝後,不少大臣偷偷問著:「皇上的病好像真的挺重的,怎麼這麼長時間的休養還不見起色?」

  李寂聽到了淡然說道:「聽說皇上這幾天雖然沒上朝,不過仍然看各地文報看得很晚。宮裡青博抱怨過了,說是皇上一直不聽勸。」

  「原來如此。皇上真是心繫天下啊。」很多人露出了心領神會的憂心表情,「真該有人好好勸勸皇上保重身體了。」

  忽然有人嘆了口氣:「宮裡就是少位女主人,要是皇上身邊有個人能盯著皇上點兒就好了。」

  李寂心中一抽,快步走到了人群之前。

  抬起頭,今天清晨才剛停下雨的天空一片晦暗。

  李寂慢慢垂下眼,把心緒全部鎖起來。

  當夜,李寂再度入宮求見皇帝,言邑准了。

  燈下風來,人未動,影已行。

  李寂垂首站著,那座位上面坐著言邑。兩人如此對著良久,居然連一句話也沒有。

  言邑也不說話,只是半閉著眼躺在榻上。

  風急了,耳中聽來呼呼作響,外面聽到青博輕輕地喚著:「來人哪,把窗欞門戶都看好嘍,別讓冷風進去。」李寂半側頭的時候,聽到座上那人輕輕的聲音:「又要下雨了吧。」

  李寂身體一震,慢慢回過頭應道:「好像是的。」

  「你若是沒事,早點下去吧。我這邊沒什麼好擔心的,丞相儘管做自己的事去。」

  李寂忽然抬起眼,正視著那個人:「臣……今日早朝時,有人又提到皇上立後之事。」

  言邑的臉一僵,然後緩了下來:「然後如何?」

  「皇上是一國之君,您的後位萬眾矚目,我很好奇,皇上如何看待此事。」

  言邑緩緩抬起頭,笑容冷冷:「我記得早跟你李寂說過,我要的那個人,要足夠配得上站在我身邊。」

  「皇上還沒找到麼?」李寂屏息。

  言邑看著李寂的眼睛。

  虛無縹緲的檀香一下子重了起來,壓在李寂的身上,如果不是那一番驕傲,他只怕早不能站在那人的眼睛下面了。

  言邑慢慢開口:「找到了。」

  李寂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找到了,可是所謂鍾情的,並不想相伴吧。」言邑眼睛犀利,一點沒有表情。那個人坐在座上,挺起了脊樑,樣子看起來極其驕傲。

  「皇上……又怎麼知道。」李寂的聲音有點輕。

  「我自然知道。一直看著的,怎麼不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李寂,不是麼?你難道不知道我所思所想?」

  李寂一滯。

  「我早年母喪,那時便知,所謂情愛,若是弄得不好,形同桎梏。我早已發誓若不是所愛,絕不讓無辜的女子受苦。我本性張狂,原來一直以為遇不到那人,可是李寂,直到我愛上那個人,才明白我寧可負自己的一顆心,卻捨不得束縛他的眼睛。李寂,你可知道。」言邑的聲音還是冰冰。

  李寂的眼睛慢慢濕了。

  「那人直到現在還不願站在我身邊吧。那人不若我的心思簡單,那人從沒想過站在我的身邊。李寂啊李寂,早跟你說過,叫做伴侶的那個人,可遇而不可求。我可以用權謀奪天下,可是那人的心,我卻毫無辦法。」

  李寂低下頭,忽然說道:「皇上,可知我第一次知道皇上是什麼時候?」

  「不知。」

  「那是皇上剛登基。鄉野有人不明皇上,說是您心狠而手辣。」

  言邑直視著李寂,冷冷哼著:「你倒真是膽子越養越大。」

  李寂沒接話,繼續往下說:「那時我便好奇,是什麼樣的人居然能以心狠手辣奪得天下。一見之後才知道並非如此。皇上擅權謀,卻不只擅於此道。皇上的心很大,皇上不只想要天下。其實皇上更喜歡的是掌控天下的感覺,而不是這天下。皇上所要的那個人,或許可能成為皇上的伴侶,卻不是皇上的全部。皇上的心太大。那個時候李寂就決定了,我這一輩子胸無大志,如果皇上用得著我,我自當盡全力。哪天皇上有更好的人選時,李寂自然功成身退,別無二話,就算皇上哪天怒了,斬了我的首,只要不累及家人,李寂問心無愧……可是如果,如果言邑不是君王,李寂不是臣子,那會怎樣?」他的眼睛清明。

  言邑的眼神弱了下去。

  「我知道皇上想要的是什麼,皇上知道李寂想要的是什麼麼?李寂只是凡人,我只要我的伴侶,淒風苦雨可作伴,錦衣玉食一同爭。只不過如此簡單罷了。皇上,你要的與我所要的,並不相同。此刻皇上或許會覺得李寂尚有優點可取,可是皇上的腳步李寂沒有信心跟上。皇上的脾氣我知道,愛者視若性命,不愛者棄之如敝履。李寂卻不是如此。」

  忽然狂風大作,一扇窗被吹開了,殿內那一點點燭火立刻被吹滅了,什麼都看不見。

  黑暗之中,言邑的肩膀垮了下來。他的驕傲在那個人奇怪的固執下被摧毀得一點不剩。

  黑暗中李寂長長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李寂正是因為此事不明,所以這幾天輾轉反側。古語云有佳人在水一方,溯游尋之,宛在水中央。而我的那個人,一直站在我的前面,我怕是永遠趕不上。」

  言邑慢慢閉上了眼睛。

  眼前亮了,青博的聲音傳來:「皇上,沒事吧?奴才不好,這就來點燈。」他小心翼翼地掏著手中火種走到燈旁燃著那燈,再轉過頭時,發現殿內只有言邑一人了。青博奇道:「咦,李大人呢?怎麼也沒告退就走了。」轉過頭時,看到言邑臉上全是疲態。言邑慢慢揮了揮手,青博識趣地告退。

  李寂走出殿時,大雨傾盆而下,他邁步直直走出去。

  四處看不見光,什麼都沒有。

  大雨之中,只得他一人,獨行。

  那個人所在的地方捻著燈,而大雨里,只有冰冷。

  有小吏趕了過來:「李大人,您怎麼淋著?」說著遞上傘。

  李寂揮了揮袖,那傘落在地下。小吏連忙撿起傘,才起身就看到李寂的身影已經遠去了。李寂走得很快,好像正在躲避著野獸一般的迅疾。

  第十九章

  平元四年的那年初冬,天生異象。雖然已經是冬日,卻下了如同夏日一般的暴雨。而且是涵蓋陳全國範圍內的大暴雨。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各地糧倉堤防都傳來險報。好在還沒造成大損失之前,大雨如同其到來一般,神奇地停止了。

  李寂終於鬆了一口氣。

  就在剛鬆一口氣的時候,李寂的家鄉寧堤傳來消息,李寂姑母沈李氏在暴雨中出門滑倒,生命垂危。

  如五雷轟頂。

  李寂即向皇帝請命。姑母與他情同母子,李寂歸心似箭。

  言邑當即准奏。另派隨身侍衛叢漠常以及兩名太醫相隨,並攜了不少珍貴藥材,以便及時相助。

  李寂連夜趕回家鄉。路上泥濘,馬車幾次差點在山路上傾翻,他卻完全顧不得了,趕到寧堤縣時,李寂整個人都狼狽不堪。原以為姑母一家肯定就住在表妹沈寧漸已經訂下親事的未婚夫——寧堤縣縣令楚江處,結果一問才知曉,姑母一家兩口仍住在舊址。

  天蒙蒙亮的時候,李寂終於趕到了老家。

  站在門口的李寂無比狼狽,才剛喚了聲便有一人奔了出來,記憶中的女子本如桃花般明麗,但是那天來到門口的沈寧漸看著他,如同經了暴雨的梨花,一點點的瑟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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