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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寂嘆了口氣,真奇怪,又想起他了。

  收拾起心神,李寂跟著言淙身後入了大堂。

  「李寂你身處高位,自然不會把我們小小窮鄉僻壤放在眼中。我這兒別的也沒什麼能招待李寂你的,不過是產了一種藥材,俗名叫作金鑲玉的,泡著喝有利身強體健,所以我就設了這『茶宴』,李寂你莫要嫌我土氣啊。」

  李寂聽著他一口一個叫著自己的名字,倒是生生把兩人距離拉近了不少。微微一笑,李寂也不客氣:「難得王爺厚愛,李寂就生受了。」

  兩人坐下,言淙說道:「這段時日真是辛苦你了。朝中這許多事務都壓在肩膀上,難得李寂年輕有為,倒是處理得井井有條啊。」

  李寂拱手:「不敢不敢,李寂只不過是幫著左右丞相兩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做事罷了,哪裡有什麼功勞。李寂一定把王爺的話帶到兩位丞相那兒,謝謝王爺遠隔千里還如此關懷我們幾個。其實既然入了朝作了官,自然要為皇上擔勞分苦,不在話下。」

  言淙哈哈一笑:「好了好了,自己人客氣什麼。我知道李寂你的苦就是了。」說著把一盞茶推到李寂面前,「來來來,喝吧喝吧。」

  李寂看著那盞,是細骨白瓷,裡面盛著金黃色的茶水,聞來有點淡淡藥糙之味,卻覺得馨香無比。入口生津,說不出的味道:李寂忍不住贊道:「好茶。」

  那言淙笑開了眉眼:「你喜歡就好了。」

  李寂又喝了口茶,心道不知道接下去要說些什麼。

  言淙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李寂對我只怕還有些疑竇吧?」

  李寂放下茶,心思電轉,再抬起頭時臉上一片平靜:「王爺快人快語。不錯,李寂的確一直在想著王爺的事。」

  言淙仍是笑,看不出什麼心思:「你要是覺得我有不妥的地方也是難怪。如今皇上正病著,聽說朝中對我來朝有不少閒言碎語,我這時候來你要不覺得古怪那就配下上督御史之職了。」

  「既然王爺主動提起,想必是有話要回答我了。」

  「也不算什麼回答吧。我若說只是為了見皇上一面,李寂怕是不信吧。」

  李寂只淡淡一笑,不作答。

  「說實在,我的確只想見他一面而已。我與這個弟弟交情不深,幼時就不交好。後來他北我南,更是相差得十萬八千里。不過他能耐過人,我這個作哥哥的自愧不如。僅此而已。」

  李寂仍是不答。

  言淙看著面前年輕人的容顏,微微眯起眼。對方的神態讓他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言淙吐了口氣:「他做事倒是出人意表。不說別的,單說這幾年還不婚,立了我們二哥的孩子為儲,真是讓人意外。」

  李寂端著盞喝了一口茶,「唔」了一聲,什麼也沒說。

  言淙心中有些不舒服,但臉上卻什麼都沒表現出來:「他的身子向來好,這場大病來勢洶洶,真讓人擔心啊。」

  李寂又應了一聲。

  言淙輕輕傾身:「萬一他有個什麼萬一,李寂你該如何自處?」

  李寂抬目,燭光里兩人目光相接,瀲灩著一室刀光。

  李寂輕輕一笑,手指沿著那盞邊溜了一圈:「王爺擔心的是?」

  「李寂近些年來竄升得快,看不到身後的妒嫉目光吧。」言淙哈哈一笑,「人人都道你是有著皇上力保才到今天。萬一……」他垂下目光。

  李寂深深吸了一口氣:「有王爺厚愛,就算有幾個人妒嫉也做不得大事吧。」

  言淙大笑,李寂言下之意不在話下:「李寂真是知情識趣的人。」

  臨走之時,言淙又送了李寂一大包「金鑲玉」。

  李寂笑著接過,坐上馬車時笑容仍然不減半分。摸索著那包裹,就著昏暗的天光,李寂看到裡面還夾著一疊銀票。

  天陰陰的,雲彩一直壓下來,要下大雨了。

  直到回了府,門合上之時,他才把那包東西扔給周伯:「給我放得遠遠的,不要讓我聞到那味道!」

  周伯雖然不解李寂為什麼突然勃然大怒,不過摸了摸鼻子抱著那包東西退下,心想明天再教導少爺謙恭敬長之道比較好。

  李寂衝到房內關上門,黑漆漆的一片裡他一個人坐下。

  窗關著,只能聽到外面一片大雨之聲,風吹著窗欞作響。

  風雨更大了。

  李寂慢慢吐著氣,只覺心中鬱結。

  門外傳來謹慎的腳步聲,像是在探望著黑暗屋內的情況,李寂振作精神喚道:「是阿北麼?」

  阿北的聲音響起:「是的少爺。」

  李寂點亮了燭火,打開門,阿北進來,一躬後回話道:「少爺,你要我查的東西我查到了。果然沒錯。」

  李寂的神色一肅。

  阿北繼續說著,李寂聽著,心裡已有打算。

  一夜無眠,曾經好睡的歲月好像離李寂遠去了。

  看著窗紙慢慢透出亮白,李寂爬了起來。一天又開始了。

  先進宮問了皇帝的病情,然後再和左右丞相會合,開始一天的忙碌生活。

  只是這次有點特別。由於言淙的到來,按照禮官的安排,午後開始將有一系列儀式,算是迎接言淙順便為皇帝祈福。

  李寂入祈元殿,還是沒什麼好消息。青博的眉頭皺得更緊。李寂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什麼話都說不上來。

  然後去左右丞相辦公之處傅謨閣。這幾日為了方便,他已經把所有公務都搬到那裡進行,以便三人溝通。

  過去的時候,兩個老人都已經在了,三人招呼了一下立刻就埋首各項事務。

  過了一個時辰,李寂抬起頭,忽然說道:「兩位大人,南定王府上的茶挺好喝的吧。」

  兩個老人同時陡然抬起頭,視線一僵,然後臉容尷尬,「哈哈」了幾聲就低下頭去。

  李寂心中瞭然,臉上笑容不變。低下頭去繼續批閱摺子。

  心裡那一口氣,直到正午無人之時才輕輕嘆出。

  李寂看著院落里漸漸深了的樹蔭,那影子遮住他的眼,看不清這天地。

  李寂慢慢閉上眼睛,忽然覺得一陣冷意。

  按照朝例,每年言淙都會入京面聖,想來每年兩個丞相都收受了不少金錢「禮物」。今年是李寂第一次爬到與那兩人抗衡的位置,所以言淙也準備了他的份。

  外官入京向上級官員「饋贈」禮品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李寂也曾遇過幾次。南定王的「禮物」卻顯得更重一些……

  李寂再度嘆了口氣。

  夏天就快到了吧。

  因為皇帝正在生病,所以給南定王特辦的儀式很簡短。儀式結束後,南定王立刻到皇家聖地珏潛為皇帝祈福。根據規矩,皇族可到珏潛為社稷祈福。入者必須齋戒沐浴然後誦經默念。

  李寂與兩丞相守在珏潛之外,直到言淙進門才迴轉。兩個丞相先行,李寂又吩咐了幾個守衛些事情這才離開。

  馬車行到半路,就有人匆匆過來。李寂撩開簾幕一看,是宮中的小司吏。

  李寂在祈元殿門口遇到了青博,青博抿著嘴笑:「李大人回來了?」

  「皇上醒了?」

  「嗯。一醒就說要見您,還說不讓別人知道。我這兒消息還都壓著,吩咐過去找您的司吏也是個嘴巴拴繩的。快進去吧,皇上等您好一會兒了呢。」

  李寂大喜,快步進門。

  殿內藥味仍然不散,不過這會兒李寂聞著也覺得安心。裡面仍是密不透風,有點兒悶悶的。光線微有些暗,所以燃著燭。藥香夾著一點檀香的味道,李寂笑了。

  走到榻前,發現言邑正睡著。

  李寂睜大眼睛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雖然言邑的臉色仍然蒼白,不過總覺著要精神一些。

  那燭火搖曳,李寂張望了一下,不知道這殿內有沒有冷風透進來,再轉過頭時,言邑居然醒了。

  李寂愣住了。

  忽然之間有點慌了手腳。

  言邑痴痴看著李寂,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

  就這樣,淺淺地笑了。

  李寂不知不覺就跟著笑了,笑到一半才醒過來,跪了下來:「皇上洪福齊天……」可惜下面的話居然哽住了,一句也說不上來。心中微微的一酸:還好,他醒過來了。

  言邑吃力地想抬起身體,李寂連忙爬起來,拿了個靠墊墊在言邑身下,幫他穩住身體。言邑喘了幾下,把手慢慢從被子裡伸出來。

  李寂見他手裡好像拈著什麼,眯著眼睛一瞧,臉不禁紅了。那是自己吩咐青博塞過來的平安符,不禁有點口吃:「那個……那個……」

  「難得李寂你有心了。」言邑的聲音有點輕,聽上去中氣不足。

  李寂臉更紅了,心中大怪周伯多事。不過轉念一想,沒準這平安符真的有用,對鬼神還是不能不敬的。連忙在心中默默祈禱。

  言邑把手伸了進去,指間拂著絲質的料子,心裡溫暖:「這幾天辛苦了。」

  「臣沒什麼辛苦的,皇上身體好了,那就好了。」

  「你也不要臣不臣的了,直接叫『我』就是了。我們兩個用不著那套虛禮。」

  李寂一愣,直覺著回答:「臣不敢。」

  言邑笑了:「你我君臣一場,早已經不是區區俗禮所限制的了。不必怕,是我說的,你儘管叫好了。」

  李寂想了想終於一揖謝恩。心中暖暖的,忍不住想這人還真會拉攏人心。當然這番心思是玩笑居多了。

  言邑嘆了口氣:「我這一病也算是再世為人了。說說說說,這幾天沒什麼大事吧?」

  李寂點了點頭:「都好。」

  「都好?」

  「……」李寂看著言邑挑眉的動作,沉默了下來。

  「你莫當我是病糊塗了。前幾天南定王入了京,我聽青博說,這幾天你吩咐下面嚴加把守,總是有什麼事吧?」

  李寂笑了:「真是瞞不了皇上您。我想這些小事,等你再好些再稟也不遲。」

  「好了好了,擔心也有個限度,你總不能把我當小孩子似的這也不准碰那也不准理的。說吧,什麼事。」

  李寂嘆了口氣,考慮了一下措辭才說。

  「也沒什麼事,只是昨天我派出偵察的人說言淙入京帶了五百親兵。王侯不能帶兵入京,他那些兵卒就駐紮在城外五十里,臣總覺得不妥。」李寂安排著措辭,最後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下。

  言邑一聽來了精神:「哦?言淙一入京你就派人去查了?不怕讓他知道大怒麼?」

  「皇上放心,我派的是自己的家丁。雖說這有點逾禮,不過凡事還是穩妥些好。」

  「嗯,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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