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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散後,屋裡一片狼藉,夫婦兩人累得精疲力竭,坐著說話,恍惚如隔世。虎娃說:“娘,你是要作老師嗎?”亮亮說:“娘是要作老師。”虎娃說:“那你就要走了嗎?”亮亮吃了一驚,忙問:“你怎麼知道?”虎娃說:“村里人說的,說你一走,我又沒娘了。娘,你要走,你領我去,你要不要我呢?”亮亮一把攬過虎娃,痴呆呆看著光子。光子也在燈下愣了,忙說:“虎娃!”卻說不下去。亮亮便走近去,說:“光子,村里人怎麼能這樣對孩子說話?我亮亮不是沒心肝的人,沒有你,哪會有我一個女人的今日!你可不要有這份心思,我亮亮今生今世是你的老婆!”光子一臉尷尬,卻笑了:“孩子說話,你也往心上去呀!”三天裡,夫婦恩恩愛愛,如漆似膠。四天裡,光子送亮亮去洛南,他們沒有走公路,斜插了走山路,亮亮背了鋪蓋卷,一把雨傘,光子挑了一個擔,籮筐一頭坐著虎娃,一頭放著吃食用品,雞鳴牛兒嶺,踏霜到了七道川,一路快走,到了洛南某學校報到。在校呆過五天,光子說要回去,虎娃卻留下不走,亮亮說:“你也不走吧,多住些日子回去,你我夫婦好容易有了今天,好好在這兒過過輕省日子。”光子就住下來。學校老師都來看過,看過了皆說光子身體好。夜裡光子就對亮亮說:“我來這裡,也給你丟了人了!”亮亮說:“丟什麼人,你正正氣氣在這裡住著,只

  要我不嫌棄你,世上就不會嫌棄你j”從此,光子白日吃罷飯,亮亮去上課,虎娃也去上課,他就在學校外遊逛,游膩了,呆在房裡悶坐。不到半月,倒悶出病來,只感頭痛,以為是頭髮長,到鎮上剃了頭,但頭還是沉重,終於說:“亮亮,我活該是土命,享不了這輕省福的,你還是讓我回去,過上一段時間,我再來看你母子。”亮亮留不住,只得放行,相送十里路,招了招手看著他去了。

  光子回到村里,房子卻被鄰居占了。鄰居的父子分家,老子攆兒子出來,以為光子不回來了,就私自扭了鎖,住了進去。當下見了光子叫苦不迭:“只說你攀了高枝,你怎麼又回來了?”光子說:“我能識幾個字,我留在那兒幹什麼呀?”還是把家三問房一隔兩半,間半讓那鄰居住了,間半自個住。轉眼過了五年,夫婦倆從不通信,麥秋二料農活畢了,光子就去洛南一次兩次,寒暑二假,亮亮和虎娃回來探親。日子過得萬般滋潤,村

  中人人企羨。又是一個秋季,虎娃升到中學,消息傳回來。光子動身就要去。院子裡一樹梨結得比往年都繁。光子就天天看著那梨成熟,好帶了果子去看望那母子。到了新梨摘下,突然收到一信,說是亮亮病危,催他速去。光子嚇得失了魂魄,披星戴月趕去,亮亮卻前一天夜裡閉了眼。亮亮心神憔悴,又患著肥胖病,到校以後心松下來。身子一下子也就垮了。一個晚上,虎娃已經睡著了,她還伏在案上批改作業,天明虎娃醒來,以為娘是伏在桌上睡著,叫聲“娘,你一夜沒睡?”娘未應聲。過來看時,她已經死了。光子默默地為亮亮洗擦了身子,換了新衣,買棺材盛了,一下下在板蓋上釘釘子,聲響沉重,師生們全哭了。光子沒有哭,也沒有流淚,僱人運回村里埋了。人們都在奇怪,光子為什麼沒有哭,即就是夫婦生活很短,亮亮沒為他生養一男半女,可一夜夫妻百日恩啊,他竟不為她哭一聲?!虎娃也在怨爹、恨爹,光子讓他轉學回到老家來,他不,他不願意這個沒良心的爹,他要繼續在娘的學校上學。睡到了學生宿舍,在集體灶上搭夥。光子月月將錢和糧票兌去。

  從此,光子再沒有走出過商南,他極少說話,隻字不提亮亮的事。多少人問他為什麼那樣心硬,皆閉口不言。精心伺弄著田地,有空就出外劁豬騸驢,但全不少收別人的分文。每月初一,準時到郵局去,給虎娃寄錢,卻絕不寫一個字的信,而且每月十九元八角,連郵費兩角,整整二十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虎娃也從不來信,初中畢業後,考到洛南縣高中。光子一天老出一天了,差不多頭髮和鬍子都灰白了,再沒了氣力出外劁豬騸驢,將分到的一份土地,一半種了糧食,一半種了西紅柿。這一年西紅柿長得茂旺,結果纍纍。光子就每晚坐在棚里看守。一日黃昏,夕陽西下,西紅柿架叢中霧色蒼茫。光子默默地吸著煙,眼光已經發花了,卻呆呆地看著天邊。天邊的浮雲,七彩流溢,忽聚忽散,幻變無窮,末了,就全然烏黑。忽聞有悉悉細響,以為飛蟲掮翼,一回頭,卻隱約覺得一個人影鑽進架叢去。光子欠了欠身,正待叫喊,那人影趴在架叢下往前爬,用盡了努力。原來是個小兒。他便收起身子,重新端坐,默默地平靜地吃他的煙。小兒已經摘了三個西紅柿,又爬出去,一溜煙沒在莊稼地里不見了。自此,三天五天,小兒便又來,來了便從地壠趴著爬來,在架叢上摘三個四個西紅柿再悄悄趴著爬出。後來察看地壟,那裡已被四肢和肚皮磨出了許多道痕,連草都壓平了,他不忍心小兒這樣艱難,就揀最大最紅的西紅柿放在地頭。但是,三天過去,五天過去,小兒卻再沒過來。光子每天黃昏在庵邊靜候,心裡倒覺得那麼空,那麼慌,一直坐到星月滿空,遠處有了雞嗚聲,方一邊看著地邊一邊回到庵里去睡,又一直支著耳朵聽動靜。萬籟俱靜,他聽到的是蟲鳴。終於,他走出地來,提了一籃西紅柿到鎮上,想尋找到那個小兒,卻再未尋到。又一日尋無蹤影,悶悶在一家酒館坐喝,喝至八成,頭重腳輕,一抬頭。忽地看見一個人匆匆從店門外走過,那身影極像一個人.候了半天,便叫:“這不是當年落水時的亮亮嗎?”就驚慌出來,那人的走式又完全是拉毛的樣子,再揉揉眼,那人卻再沒有。順街追了一段,依舊未見,就痴痴地立了一會兒,笑一聲,搖搖頭踉蹌歸去。夜裡,卻似醒非醒,是夢非夢,覺得那是一個姑娘,是亮亮和拉毛的女兒,她已經長大了,養母告訴了她的生父是拉毛,是住在洛南的。她去洛南找爹,村人說早年去過商南他那兒,再沒回來。姑娘就趕到這邊來找他了。天明起來,便認定這是真的,說:“這姑娘比虎娃大一、二歲,大是大些,‘媳婦姐’也是有的,白水不是就比我大嗎?”一連半月,西紅柿便沒看守,四處打聽姑娘,但四鄉八村皆說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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