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一夜,光子睡不著,看了一夜窯窗窟窿里透進來的月光,聽了一夜窯外的蟋蟀聲。虎娃爬起來,瞧爹的眼睛光光的,說:“爹,你也沒瞌睡?”問話問得奇怪,光子說:“沒瞌睡。”虎娃說:“你也想著那個嬸嬸嗎?”光子久久地看著兒子,心裡發酸,問道:“嬸嬸好嗎?”應答是:“嬸嬸好。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光子趕緊催他瞌睡:“信嘴胡說,你能在哪兒見過?睡吧,睡吧!”

  虎娃睡著了,他卻直感到命運競這樣捉弄他!他同情亮亮的遭遇,卻又害怕同亮亮結婚,當年亮亮和拉毛,是自己侮辱了他們,拉毛才身亡的,如今自己卻要同亮亮結婚,雖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但心裡總有一個陰影。自己是什麼人,農民,最窩囊最不景氣的農民,怎麼能要一個教師的女兒?亮亮雖然坐過牢,但她已經平反了,她是可以找著比自己更強的人的。他是不敢再見著亮亮,也不能對媒人說明原委,天未明就將虎娃搖醒,收拾了全部家當,拉著走了。虎娃說:“爹,咱這到哪兒去呀?”他說:“這兒不是咱久呆的地方,回到老家去吧。”虎娃再問:“那個嬸嬸也和咱走嗎?”光子說:“你沒有那個嬸嬸的!”拉了孩子卻去了白水的墳上,父子雙雙跪下磕頭。他們一直往東走,白日吆喝著給人劁豬騸驢,到誰家,也不收費,只求管飯,黑了就睡在誰家。如此半月過後,還未走出洛南縣境。一日到縣城,父子倆正蹩行街頭,忽啦啦一群人往東跑。光子不知有了什麼事,問時,說是“去看熱鬧呀!”光子問:“什麼熱鬧事?”那人說:“有一個女人,天天到縣委來告狀,書記被她找煩了,再不見她,後來連門房也不讓進,她又吵又鬧,是個神經病哩。”光子也就不再問下去,到一飯店去吃飯。吃著,虎娃卻出去了,再找沒有找見,急得光子滿頭大汗,虎娃回來了,說是他去看那神經病人去的,就附在爹的耳邊說:“爹,那神經病人我認得呢!”光子問:“認得是誰?”虎娃說:“就是那個嬸嬸。”光子腦袋嗡一下,渾身麻木,他萬萬沒想到,亮亮會是這樣,一個肥胖症的獨身女人這麼告狀,她住在哪兒,吃在哪兒,一肚子委屈又會向誰訴呢?光子在心裡罵自己:“光子,你一輩子幹些啥呀,亮亮之所以要找個家,就是有個落腳,好為上告申訴,你卻又不言不語走了,這女人已經苦了半輩子,第二天再去找你時,那心裡會怎麼個想法?便對虎娃說:“走,領爹去看嬸嬸!”

  去時,人已走散,亮亮也無蹤影。問門房的姑娘,姑娘說:“神經病,誰知道住在哪兒,天底下還有這號沒臉面的女人,才出了獄,尋著又要進獄哩!”旁邊有人說:“我知道她住在哪兒。”光子就拱手打問,那人說:“誰也不收留她,她去聯合那些坐過獄的人一塊兒上告,卻被人家笑罵了一場,說她無事找事,不肯讓她住,怕再連累。她白日四處找各位領導,夜裡就睡在城關七隊的看莊稼的庵棚里。”光子道了謝,一就—一路尋城關七隊的庵棚。庵棚沒門,裡邊果然有一床破被子,像是人睡過的,但亮亮沒有在。光子流了兩股眼淚,對虎娃說:“虎娃咱讓嬸嬸和咱們一塊兒走行不行?”虎娃說:“行的。”光子又說:“你以後願意叫她是娘嗎?”虎娃說:“我娘已經死了。”光子說:“你親娘死了,她就給你做後娘,你叫不叫她?”虎娃說:“叫的。”父子倆默默坐了一會兒,光子就讓虎娃在這兒等著,他去買了幾個餅子。趕回來,虎娃已經在亮亮的懷裡睡著了,光子叫聲“亮亮”,兩人相抱,悲痛欲絕。

  光子父子從洛南往回走,同行的從此有了亮亮。他們沒有結婚手續,但光子作丈夫,亮亮也作了妻子;虎娃跑前跑後,叫一聲“爹”,就要叫一聲“娘”。一家三口沿途一邊兒做手藝,一邊兒混嘴趕路,早起晚歸,歷盡辛苦。光子說:“亮亮,這狀是告不倒的,那些人當年制的冤案,現在尋他們告,這不是自討苦吃嗎?咱們回去,將家安頓了,我陪你,咱往上邊告,省上告不贏,往中央告!”亮亮說:“有了你,我心裡也踏實。一個

  女人,遇著大事,心裡也是沒個主見,我為了告他們,是沒個主心骨,沒個知我疼我的,天黑睡在那庵棚里,半夜半夜地流淚。你娶了我,你不嫌棄我不安分嗎?”光子說:“這麼大的冤案,我怎能不讓你上告?他們作踐你是神經病,我看你是比男人家還強哩!我是窮光蛋的人,那天雖偷偷走了,我是嫌我配不上你,沒想你……”亮亮也流了淚,說:一日月把我折磨得也男不男、女不女的,一個女人家,誰沒有自尊心?可我不那樣做,我這心不死啊!咱們窮是窮,總算是…家人了,我相信這案子能翻,惡人會得到懲罰的,到那時,咱的日子是會像人一樣過的。”

  第四節

  到了商南,村人皆驚奇,說是光子出去一趟,競發了,領回來一個老婆。亮亮在村里,勞動不行,又會吃煙,動不動又發大火,又愛認個死理,村里人就又議論她不像個女人。後來知道她是才出獄的,又四處告狀,就拿冷眼看她。光子出外,村人就說:“光子,什麼人不可找,偏找這號女人,她坐過牢獄,什麼也不怕了,能好好跟你過日子?”光子只是不反駁,回來也不對亮亮提說。買了許多紙,夫婦兩人在家寫狀子,光子文化淺,不會寫,夜夜就守著燈看著亮亮寫,自己拿了鞋耙打草鞋。稻草拉動索索地響,亮亮寫不下去,他就笑一聲,獨自拿了到院子去打。半夜了,亮亮說:“你歇著吧。”光子坐炕上,亮亮將寫好的狀子念給他聽,某一處說得太重,他說:“話不能這麼說,當官的也是人,咱不能一籠統說怎麼壞,要告咱就具體告縣上那幾個製造冤案的人,上邊必然會下來調查,一調查了咱再說。”亮亮連連點頭。可是,狀子接二連三寄到省上,卻泥牛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