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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起來,臉上布滿了一層小紅疙瘩的五魁來告訴女人,說他下山去,女人哭了。五魁安慰女人,保證很快就能回來,女人說:“我哪裡是為了我,我半死不活的人卻要害你!”就從頭上拔了頭釵,從手腕卸了銀鐲,說是到山下什麼地方換些吃的穿的,五魁這時倒哭了。女人便笑了,說:“我不哭,你倒哭,男人家的羞死了!”五魁也就不哭了,把昨日採摘的山桃一顆顆擦淨放在床上,出來用木棍拴了柴門,說:“我走呀”,就走了。他一路小跑下山,卻並沒回到雞公寨,抄近道去了苟子坪見女人的老爹。老爹正在家長吁短嘆,因為柳家派人查看少奶奶是否被偷背回娘家了。聽了五魁敘說,老爹倒生了氣,說女兒嫁了柳家,嫁雞就要隨雞,嫁狗就要隨狗,何況柳家何等豪富,人一生有吃有喝還不是享福嗎?五魁不等說完出f了就走,老爹還拉住問:“你把她藏到哪兒了?”五魁說:“這我不能說。”老爹說:“你不說也罷,既然我女兒是個薄命享不了大福的人,我也沒辦法了,你就帶些吃食去吧。”翻鍋里瓮里卻沒什麼可吃的,從炕洞的夾縫中摳出幾個銀元給了五魁。五魁下午趕到一個鎮上,將頭釵、銀鐲兌換了銀錢,買了一些糧食以及鍋碗油鹽,再就是一把钁頭。

  五魁.10

  他們就這樣在深山野溝住下來了,五魁每日於廟後開墾新地,播下種子,然後挖了竹根,采了山楂野果,拔了野菜蕨芽,回來做菜糊糊飯吃。三天四天了,砍一根木頭或一捆竹子掮到山下的鎮落去賣,再辦置生計用品,日子一天比一天開始有了眉目。

  女人膚色明顯地是不如先前了,但精神挺好,每日五魁開墾地,就讓背她出來,靠一棵樹坐了,她不能幫五魁去勞動,卻知道五魁喜歡她,喜歡來了就能解他的乏,她就不斷地說許多話給他,還給他唱歌。她的手能動的,又懂得女人美在頭上,就拿了新買來的梳子不停地梳各種各樣的髮型,讓五魁瞧著好看不?五魁說:“你怎麼個梳都好看!”就折一朵花來讓她插。女人偏要五魁給她插。五魁為難了,女人嘬了嘴生氣,不理五魁,五魁的憨相就暴露了,不知所措。女人抬頭,五魁只是蹴在那裡看她,說:“你生氣了也好看哩!”還是嘬著嘴。五魁就說:“你不高興了,我給你翻個跟頭你看嗎?”就一連翻了五個跟頭,女人倒忍不住噗噗嗤嗤笑了。

  一日沒風,暖暖和和的,五魁挖了一陣地,地頭上的女人在叫他:“五魁哥,你要歇著!”

  五魁說:“我不歇。”

  女人說:“我要你到這邊來哩!”

  五魁走過來,女人把頭髮解了,撲撒滿頭,又將衣領窩進去,露出長長的白細脖子,說:“你給我分分頭髮畔兒。”五魁只好蹴在她身後分發畔。柔軟光潔的頭髮攬在手裡,五魁的心就跳起來,女人問:“我頭髮好嗎?”五魁說:“好。”女人說:“怎麼個好?”五魁說不上來,拿眼睛看見了頭髮攏起了的後脖,甚至從脖的圓渾白膩的邊沿看見了前邊解了領口扣子的地方,那愈往下愈起伏的部位,在陽光下有細小的茸毛暈成了光的虛輪,能想見到再下去的東西會有怎樣的彈性,散發著怎樣的香芬。五魁禁不住渾身酥顫起來,越是要控制,越是酥顫得厲害,那手中的頭髮就將這酥顫傳達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女人問:“你冷嗎?”五魁說:“不冷。”站起來,卻一身的汗,說天氣怪好的,坐在一邊掏起了耳屎。

  掏耳屎是五魁的一種發明,他往往在最騷動不安時,就要坐下來掏耳屎,將注意力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去。

  但是,女人卻說:“你笨手笨腳的,讓我替你掏吧。”

  他不肯過來,女人手一伸,牽了耳朵過來。掏了又掏,女人讓他坐得更近,競將他的頭側按在了自己懷裡在掏了。頭側睡在女人懷裡,五魁一切皆迷糊了,溫馨馨的熱氣從女人身上湧入他的鼻中,看見了衣服內部有肉團在咕涌著,他很窘,卻覺得到處的石頭到處的樹木都是人,都是用眼睛在瞧他,他的那隻被掏著的耳朵就火炭一樣的彤紅起來。

  “好了。”他架開了女人的手,把頭抽出來了。

  女人明白他的意思,不禁緋紅了臉面,要說什麼了,卻沒有說,假裝看見了遠處林子裡飛動了一隻五彩的山雞,一口氣輕輕吁出。

  這吁出長氣,五魁是看見和聽見了,他覺得時間突然很長起來,想岔開來說些別的話,一張口卻說起往昔接嫁的一幕,女人突兀兀冒了一句:“唐景倒不是個壞人哩。”

  “不像個土匪。”五魁說,真心也這麼認為了。

  “可他怎麼就當了土匪呢?”女人還在說。

  也就是打這以後,他們常常便說到了土匪,而差不多話題都是由女人首先提到的,五魁想,女人說到唐景的好話,或許是與那個柳少爺做對比的。是的,唐景土匪真是個人物,他鬧得天搖地動的事業,官家也惹他不起,卻偏偏是那麼一個俊俏的臉面,搶得女人又被他五魁三言兩語謊話所騙,放人或許也是可能的,沒想竟動也未動女人一下就放了。他們雖然這麼論說著唐景,土匪唐景畢竟是遙遠之事,五魁就又想到,女人這麼提說唐景,莫非日子是太寂寞了嗎?尤其是他下山去購買東西或上山去砍柴撿菌子,留下一個走不動的她在草房裡,她是沒有個可說話解悶的人事了。因此,在又一次下山,花了錢買來一隻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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