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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呀!”

  應聲道:

  “喝。”

  就喝了。

  二貝和白銀送還了東西回來,又在院裡拾掇了好長時間,競才知道爹在堂屋裡陪王書記他們喝酒,覺得奇怪:多少年來,他們喝酒總是吆三喝四,猜令划拳的,今日怎麼卻喝啞酒?

  二貝娘說:

  “你去給王書記他們敬酒,不敢讓你爹再喝了;喝多了,晚上非發脾氣不可.家裡又不得安生了,明日還要到白溝去呀!”

  二貝走進堂屋,給王書記他們敬了酒,見爹眼光發直,就說:

  “爹,你不敢喝了,我來陪王書記、張武干吧。”

  韓玄子說:

  “我沒事。你去把葉子叫來,我有話給她說。”

  葉子去泉里挑水,回來了,韓玄子說:

  “葉子.明日你們那邊招待幾席客?”

  葉子說:

  “不是給爹說了嗎?那邊沒人手,不招待村里人,本家是一席;咱這兒本家去兩席,再沒人了。”

  韓玄子說:

  “你聽爹說,今天咱飯菜剩得多,今夜晚,你們把這飯菜拿

  過去,明日就多待幾席,要麼剩下也吃不完。二貝,你去村里,多叫些人,明日能去的就都到白溝去!”

  按風俗,“送路”後,第二天就在男方家舉辦婚禮——天一明,新女婿領了幫工的人,到女方家放鞭炮,提禮物,抬箱抬櫃。然後新嫁娘披紅戴花,到男家一拜天地,二拜列祖,三夫妻對拜,就人洞房,坐一新席,一天一夜競不吃不喝不屙不尿了。然後是嗩吶鑼鼓的吹打,然後是杯盤狼藉的吃席——當然,葉子和三娃是屬於先結婚後儀式,一切程序就有了理由取消和減少,他家的待客純屬象徵性的了。但韓玄子酒後卻撕毀了先前的協議,又要再大鬧一次。葉子是聽爹的;三娃有意見卻不敢發作;二貝也是不滿,但立即又體諒了爹;一肚子的無限同情,出來對娘說了,心裡還是酸酸的。娘說:

  “就全依你爹吧,要不真會傷透他的心哩。”

  “這全是爹自已作弄了自己呀!”一出門,不知怎的,二貝眼淚倒要流下來。他在村里請人,自然也有答應去的,但也有一些婉言推辭的,那氣管炎,競叫道:

  “我明日要上班呀!”

  “上班?”二貝也胡塗了。

  “到加工廠上班呀!”

  二貝死死地盯著他,兩個鎯頭似的拳頭提在了腰間,但他沒有打,也沒有罵,那麼一笑,就走了。

  氣管炎在第二天上班的時候,王才卻突然宣布拒絕了他。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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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七,一年一次的春節終於過去了。辛辛苦苦的農民,勞作了一年,籌備了一個臘月,在正月的上旬、中旬里吃飽了,喝足了,玩美了。他們度過了他們最豪華、揮霍的生活之後,面瓮里的面光了,米櫃裡的米盡了,樑上的吊肉完了,酒罈里的酒沒了。當然,肚子裡才萌生的油水也一天一天耗去,恢復了先前的一切。白日最長,青黃不接的春播季節來到了。

  二三月里是最困人的季節。韓玄子的感覺似乎比任何人都更嚴重。他明顯地衰老了,飯量也不比年前。他突然體驗到了人到了晚年的悲哀,一種怕死的陰影時不時地襲上了心頭。這使他十分吃驚。他曾經譏笑過一些人的這種惶恐,沒想現在自己競也如此!

  二貝娘是最了解老漢的。夜裡當她一覺醒來,總是發現韓玄子還沒有睡著;第二天一早睜開眼,炕上又沒了韓玄子的影子。他越來越沒了瞌睡,長久地坐在照壁後的門檻上,或者是在四皓墓地的古柏下,喝茶,吸菸。但絕不再作那些健身的活動。白天也很少出門。他的興趣似乎轉移到飼養那一群無思無想的雞,務植那一片不言不語的花。

  他不肯多說話.偶爾笑笑,還是無聲的。

  “你怎麼不去文化站呢?報刊閱覽室今天還不開門嗎?”二貝娘總是提醒他,盼望他出去走走。

  “我已經給王書記說了,”他說,“他們覺得我不行了,就會換了我的。”

  二貝學校里,每天早晨要上操。他一起床,白銀便也起來,把缸里水挑得滿滿的.院裡塵土掃得淨淨的。但拖鞋還是依舊穿著。天暖和了?還換上了那件西服,露出裡面那件好看的毛衣。韓玄子看著當然不中眼,卻不說。

  白銀對二貝說過:

  “爹的脾氣好多了,現在喜歡在家裡呆了。”

  韓玄子是越來越看重了這個家,也越來越要守住這個家。家裡的財政大權,比任何時候都抓得緊:給大貝去信,要求他月月寄錢,最少十元,只要良心上不忍,十五元、二十元也是不多的;正經八板告訴二貝,每月五元錢必須十號前上交清楚;錢一文不給小女兒,錢的數目甚至也不告訴老伴。

  對於爹的要求,二貝是不敢違抗的,交夠了五元,竟第一次買了酒給爹提來,說:

  “爹,你也該喝喝酒了,少喝一點,對身子會有一定好處哩!”

  “是要喝喝了。”韓玄子說著,似乎才記起已經很久沒有喝酒了。就在傍晚的時候,來到鞏德勝的雜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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