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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蝶兒?」方棠溪發現李蝶兒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不由喚了一聲。

  藍吹寒如夢初醒,連忙拿起筷子:「吃飯吧。」

  出門在外,自然有許多不便,於是吃住都一切從簡。桌上只有一碟炒雞蛋,一條老鹹魚,一碟炒青菜。方棠溪吃了一些,發現藍吹寒食不下咽,便道:「是不是不好吃?在外面就只能這樣了。等接回了爹爹,我們回家後,便做些妳愛吃的,好麼?」

  原先聽他這麼獻殷勤,藍吹寒只覺得他麻煩,如今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可是,他現在的身分是他的妻子,卻不是藍吹寒。方棠溪獻殷勤也只是對著他的妻子,而不是別的什麼人。

  「不是這個。」藍吹寒抬起頭看他的眼睛,「你說你失去了記憶,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為什麼今天在馬車上,卻還能……」

  方棠溪微微一愣,便即微微笑:「是因為我親吻妳麼?」

  藍吹寒內心如焚燒烈焰,險些便要將手裡的筷子捏斷,卻是默默垂下眼睛,隱忍不發。

  「我初時知道自己剛成了親,也很是為難,既然失去記憶,便不知該如何與妳相處。但見到妳時,便知道我為什麼會娶妳過門了。我似乎有些……克制不住地……喜歡妳。」

  藍吹寒強忍住自己沒質問他,當初說雷鳳章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又是什麼意思,卻聽他繼續說道:「難得妳不嫌棄我白了頭髮,又瘸了雙腿,我想妳定然是個善良的姑娘,才會嫁給我為妻。」

  他輕輕一笑,似乎有些蕭索落寞。藍吹寒卻並沒有注意,忍不住心中惱怒,冷冷道:「你知道為什麼殘廢會讓人看不起麼?就是你這種自卑,最是讓人看不起!」

  方棠溪一呆,卻是笑道:「不錯,殘廢不一定會讓人看不起,但這世上因我是殘廢而不肯嫁給我的姑娘卻一定有許多。即使她們因為我家財萬貫而嫁給了我,背地裡也會偷偷哭泣。」

  「是麼?」藍吹寒淡淡地道。

  方棠溪的意思,大概是覺得自己已經成了垃圾,萬幸這個世界上還有撿垃圾的人。想起之前他會對雷鳳章有好感,大概也是因為雷鳳章對他很好。這種心態有些像雛鳥,醒過來前事盡忘,於是只會喜歡那些對他好的人。好在他人還不算太笨,不然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拐賣了還不知道。

  「夫人似乎有些心情不好?」看出她的冷淡,方棠溪有些訝異。

  「大概是今日路途勞累……」藍吹寒頓了一頓,「你先躺著,我去看看有沒有熱水。」他不願店小二進來打擾,自己收拾了碗筷,便去了廚房打了一盆熱水回來,給方棠溪洗臉洗腳。

  方棠溪似乎有些受寵若驚,道:「我自己來吧。」

  藍吹寒沒回答,將面巾洗淨,擰乾,攤開後往他臉上抹去。方棠溪看她面無表情,竟是不敢拒絕,只得仰著臉閉著眼睛給她擦。

  他動作十分笨拙,擦得方棠溪面頰都紅了,才發現自己力道不均勻,頓了一頓,問他:「疼嗎?」

  「不疼。」方棠溪忙說。

  藍吹寒看到他面頰上的紅暈,嘴角不由泛出些許笑意,將他扶著坐起,單膝跪在地上,慢慢給他脫了鞋襪,將他的腳放到水裡。

  方棠溪看著她給自己洗腳,連忙推拒,他卻像是沒聽到一樣,不疾不徐地給他擦洗。

  「妳不必為我這麼做的,這些事下人來做就可以了。」方棠溪似乎十分不自在,苦笑著說。

  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難道我就不行麼?」

  「他們是收了月給的,自然不同,妳嫁給我已經夠委屈啦,我不想妳再……」

  「嗯。」藍吹寒應了一聲,「我不覺得委屈。你不用東想西想,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如果不想做,誰也不能勉強。」

  方棠溪似乎呆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藍吹寒知道方棠溪在看著自己,卻沒說什麼。比起上次,方棠溪的腿似乎萎縮得更細小了些,白得沒有血色。

  水溫漸漸低了,他擰乾了帕子,將方棠溪的腳擦乾淨了。又將大腿傷口處防止裂開而綁著的厚布解下來,換了新的傷藥。

  服侍方棠溪躺下後,他也出了一身汗。發現方棠溪一直沒說話,只是疑惑地看著他,他也不說話,沉默地去倒了洗腳水。

  此時客棧里許多人都睡下了,廚房裡也沒了熱水。他生性愛潔,對於一身大汗自然不能忍受,加上想到要和方棠溪同床共枕,竟有些情不自禁,於是沖了冷水澡。

  回來時料想方棠溪沒睡,卻是只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輕輕喚了一聲,發現沒有回答,於是吹熄了油燈,躺到他身旁。

  塞北的晚上頗有些寒冷,被子雖厚,但他摸了摸方棠溪的腳卻有些冰涼。才泡過腳,才一下就冷了,這也是因為方棠溪血脈不通的緣故。尋到了手爐,卻已無熱水,只好用內力將手爐加熱,再放到被子裡。

  他從沒有像今天這麼伺候一個人,今日自然有些手忙腳亂。但方棠溪躺在身邊,卻讓他感到無限的安寧平靜,忍不住側過身去,橫在他的腰身,卻是不敢用力,唯恐撕裂他的傷口。

  失憶的方棠溪沒有讓他有那種窒息的錯覺,卻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熟悉而又陌生,讓他彷佛沉浸在夢裡,不願醒來。

  他有種衝動想要抓住這個夢境,卻又害怕自己只是衝動而已。

  大概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能確認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他心思紛繁紊亂,不知過了多久才睡著。

  醒過來時,卻發現方棠溪早就醒了,正靠坐在床頭。衣衫齊整,髮髻卻沒有束上,而是散垂在肩。白髮如銀,他似乎端詳著自己,眉頭輕皺,一副思索的表情。

  「棠溪……」意料到發生了什麼,他一驚而醒,坐了起來。

  「你是……藍吹寒?」不確定的疑惑語氣,讓藍吹寒瞬間血液凝結成冰,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伸手去摸臉上的人皮面具,但人皮面具卻是完好無缺。

  方棠溪卻是微微一笑:「你的易容完美無瑕,我的確是沒有看出來。只是你的神情態度有些奇怪,所以昨天晚上我假裝睡下,卻發現你用內力給我暖手爐……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怎麼可能會有這麼高強的武功呢?早上起來,我便發現,你身量肖似女子,大概是用了縮骨功,喉結雖然不明顯,但是卻還是有的,並且胸部平坦得完全不似女子……卻不知藍公子為何要易容成拙荊的模樣?」

  若是十幾年前方棠溪就有這種眼力,不把女裝的他看成女孩兒,也就沒這麼多事了。

  藍吹寒心裡冷笑,卻是沒有回答他,掀開被子,自顧自地穿了衣裳。雖然被方棠溪發現真相,他卻仍然從容自若地易容成李蝶兒。

  「不知拙荊尚在何處?藍公子可否見教?」

  藍吹寒嘴角抽動了一下,淡淡說道:「這件事,等你想起來以後再說吧。我只能說,她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不需要你擔心。如今伯父深陷險境,還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我們還是以大局為重。」

  「閣下形跡可疑,說話真假難辨,怎能讓人相信,將大事相托?」方棠溪臉上的笑容有些苦澀,「如果在下猜得不錯,在我沒有患上離魂症之前,和閣下大概有些曖昧關係,卻不知為何,在方某失去記憶後,讓閣下避而不談?」

  藍吹寒看了他半晌,才說:「等你想起來自然會知道。」

  「紙是包不住火的,再多的謊言和掩飾都是無益。如今家父處境堪憂,藍公子大概也不想在下疑心到閣下身上吧?」

  「隨你怎麼認為好了。」他淡淡地說,躬下身便要將他抱起到桌前,「來,我幫你束髮。」

  方棠溪格開他的手腕,沉聲道:「閣下若是不願意說,就請離開。」

  藍吹寒皺了皺眉:「你就是太執拗了,什麼事情都要走到死路,才令人不喜。」

  方棠溪微微一怔,卻是苦笑起來。

  從藍吹寒透露的口風和自己對他情不自禁生出的好感來看,他們之間的事他也能猜出七八分,多半也是因為自己死纏爛打,藍吹寒又是世交好友,不好一口回絕,才會有所交集。他沉沉看了藍吹寒半晌:「既然在下如此令閣下不喜,那麼閣下也請回吧。在下雖然殘疾,但此去金城,也不勞閣下相助。」

  方棠溪的冷硬讓藍吹寒無法可想,要是在往常,方棠溪說話如此難聽,他早就拂袖而去,但此時卻只覺得可氣和無奈,冷冷地道:「你發少爺脾氣做什麼,伯父生死未卜,你還為這事糾纏不清!有什麼事,等接回伯父再說,否則等你自己恢復記憶了再談!」

  方棠溪抓緊身下床褥的手指慢慢鬆開,彷佛渾身流過冷汗,卻是慢慢露出了笑容:「是在下疑心重了,藍公子還請見諒。」

  藍吹寒也沒想到他竟然能瞬間冷靜下來,還開口道歉,不由安慰道:「你什麼事都不記得了,又遇到這種大事,難免會有所猜疑。以後有什麼事盡可說出來,不必藏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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