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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針刺入,胸口陡然騰起的劇烈刺痛讓他不由地繃緊身體, 他努力說服自己放鬆,可隨著金針深入,愈演愈烈的疼痛讓他連喘息的時機都找不到,體內真氣跟著動盪,小腹開始疼痛。

  心中久違地迸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他閉上雙眼,在疼痛中強行維持真氣不亂,小腹的脹痛減弱,可胸口仿佛壓了一塊重石,又隨時四分五裂,連頭皮都如炸開一般。

  雙拳攥緊,本就不長的指甲將手心按出血水,醫官們趕緊攤開他的手握住,口中塞入布巾之前,韓夢柳艱難開口:“將我……綁住,綁緊……”他以為他起碼能忍受一炷香的時候,結果到底是過於自信了。這樣下去,他不知自己會失控地做出什麼。

  醫官們望向秦庸,秦庸專注地注視著手中不斷向下的金針,簡潔道:“照做。”

  柔軟結實的棉布條將韓夢柳四肢分別與床榻捆在一起,韓夢柳緊緊咬住塞口的布,雙眼痛苦地閉上又睜開,額頭與脖頸間青筋爆起,汗如雨下。

  此痛可謂是他活在世上三十載,身體所感受過的最痛。

  不過好的是,此痛乾脆利落,然而曾經經歷過的產痛卻是無論怎麼做都只會加劇那不可言說的難耐糾纏,唯有將肚裡那小東西老老實實生出來才好。

  半個時辰後施針終於結束,韓夢柳仿佛從水中撈出的死魚,面色泛灰,雙目空洞,渾身上下半分氣力也無。

  生完依依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從中間被截斷了,而此刻,他雖看得見自己的身體,卻毫無知覺。

  秦庸擦著額上的汗,感慨道:“好在順利,側妃殿下辛苦了。”

  醫官們用熱水幫韓夢柳擦身恢復,觸覺和力量一點點泛上來,韓夢柳終於覺得自己又活得像個人了。

  “秦太醫醫術精湛,令人嘆服。”韓夢柳艱難轉頭,“太子殿下一定無恙。”

  秦庸跪倒,“多虧側妃殿下,否則臣絕不敢施此法。”

  韓夢柳疲憊地笑了笑,有些話,實在不必說透。

  太醫院掌院秦庸,深知唯有火浣針法才可根治夏昭,卻不敢直言。畢竟如此厲害的針法,萬一將夏昭扎出個好歹,定是九族陪葬的後果,可治不好夏昭,依舊吃不了兜著走。然而兜著走總比誅九族要好一些,何況以普通方法去治,夏昭能拖一天是一天,這些太醫也就多一分安全,只要拖得時間夠久,慢慢的也就怪不到太醫頭上了。

  但此種情形絕非他所想見的,他必須讓秦庸頂著壓力下針,為此,他不惜拿自己做投名狀。

  “秦太醫……”

  “臣在,側妃殿下請吩咐。”

  韓夢柳緩緩閉上雙眼,雙手交疊搭在小腹之上,“下針時可再慢些,為太子殿下減些痛苦。”

  “是。”秦庸躬身,“臣一定竭盡所能。”

  兩個時辰後,夏昭的救治開始,建平帝另派禁軍衛高手隨時為夏昭輸送內力。

  韓夢柳原本站在夏昭臥房裡,可看到金針刺入,昏迷中的夏昭難忍地蹙起眉頭,醫官們死命按住他已經被綁住的四肢後,終究還是轉身走了。

  抬頭望去,京城的冬日天空清寂,絲絲涼意由衣料滲入身體,令人清醒。

  一個時辰後太醫報喜,建平帝迅速趕來細細詢問,龍顏終於由緊繃變得和緩。

  夏昭雖仍虛弱,好在寒氣已除淤毒已清,臉上泛出了淡淡的紅潤。韓夢柳這才想起,那樣的紅潤,打從大婚後他就再也沒有看到過。近日來看到的夏昭,總是面色青灰或蒼白,目光亦少了初見時跋扈的自信與驕傲。

  在這些自己未曾留意的變化中,他似乎真地不再是從前那個趾高氣昂眼高於頂什麼都不懂亦什麼都不在乎的小太子了。如今的他經歷了各種各樣的挫折磨難,感受了痛苦,理解了痛苦。

  如同自己一樣。

  深夜床邊,他握緊夏昭的手,注視著那如珠如玉的面龐,深深道:“等我……等我們回來。”

  翌日一早,韓夢柳將照料夏昭的諸事鄭重交待給太醫後,騎上太子府最快的名馬,離開京城。

  一路南下,首日到了留仙鎮,鎮外水流清波蕩漾,若寶石緞帶,又如舞動的長衣秀擺。因是冬日,環水的群山顯得有些光禿禿的,想必到了來年春天,一定是翠色鋪滿。

  第三日來到一座小城,街道不甚寬,卻乾淨古樸,頗具自然之氣。街面上一溜排開的蔬菜小攤、水果小攤、冒著熱氣的包子小攤、散著香味的滷肉小攤,夾雜著略帶口音的叫賣聲,生意盎然,令人心中踏實愉快。

  第七日晚間留宿的村落正趕上廟會,村民們穿著鮮艷的彩衣彩綢,臉上塗滿誇張的油彩,跑旱船、踩高蹺、唱或活潑或粗獷的曲子,火把舞成長龍,熱鬧非凡。

  人間處處有盛景,只要留心去觀。

  心這東西與旁的不同,即便曾經死過,依舊還有機會活回來。

  第十日終於回到故鄉,比之北方冬日的肅殺荒寒,南方溫婉恬靜,唯獨些微冷意讓人忍不住加快步伐。村落遠處抱山面水之地,韓夢柳的父母就安葬在那裡。

  擺上父親鍾意的烈酒,母親喜愛的甜棗糕,曾經稱霸一方的諸侯、名動一時的美人如今已經無人再會想起,但他們一世情篤,身後亦永遠相伴,又怎能說不幸福呢?

  韓夢柳跪在墳塋之前叩頭,“爹、娘,原本孩兒以為自己一生都將迷惘浪蕩,卻沒想到夏昭那個傢伙竟無聲無息地走進了孩兒心裡,孩兒已然……放不下他了。”

  “孩兒決定與他相守,無論今後多麼艱難都絕不退縮。他是夏期之子,是這片江山未來的主人,孩兒實在不孝,若父親要罰,就等孩兒故後,任憑處置。”

  手覆上小腹,“孩兒無能,不能實現父親之宏願,如今打算換個方式做到,不知父親是否會覺得不齒。”抬頭望向澄淨的天幕,“過往孩兒總是飄著盪著,時常會忘了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唯獨現在最踏實,快樂也好、疼痛也罷,都是真的。”

  “愧對父母,不敢求恕。”

  韓夢柳磕頭到地,伏身微微顫抖,眼淚從眼眶中落入泥土。

  飛鳥啾啾,一排排去向歸巢的路。

  半月後,太子府瓊華苑中,歸來的韓夢柳向女兒笑著伸出手,依依穿著華貴的大紅色小斗篷,已不需人攙扶保護,略顛簸地輪換著兩條小腿,咯咯笑著快步走來。

  韓夢柳蹲下,將那小身體攬入懷中,“依依想爹爹麼?”

  “想……”依依仍是揪著韓夢柳的衣襟,使勁兒把自己的臉貼在韓夢柳臉上,“爹爹……”

  女兒說話也比從前清楚了許多,自己不過走了不到一個月,萬物變化竟是如此之快。

  月門處急切的腳步聲傳來,韓夢柳將依依交給奶娘,回身站起,只見大病初癒的夏昭身披琥珀色輕裘站在那裡,嘴微張,目光中儘是驚喜與希冀。

  “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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