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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當麻痹感漫過心臟時的心情,想起自己突然間明白,那個人快樂與否,其實是這世上最重要一件事,比自己所有的理性,所有的原則,要重要上一千倍,一萬倍……

  右手傳來溫熱的觸覺,目光移過去,看到了那個緊緊握著自己的手趴在床沿邊的人。他微側著頭,眼睫下一片暗青色,整張臉是從未見過的憔悴,憔悴得讓人揪心般疼痛。

  門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剛響了數聲,陽洙就陡然驚醒,猛地直起身子去看顧床上的人。

  與在此之前的數十次不同,這一次,他看見了一雙睜開了的眼睛,緩緩地眨動著,烏黑如墨的眼珠在長長的睫毛下,如斯深邃,卻又如斯清亮。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兩人的視線交纏著,像是被凍住的冰雕般一動不動,直到應崇優先輕嘆一聲,微微抬起搭放在胸前的左手,敞開自己的懷抱。

  脆弱的長堤裂開了口子,下一個瞬間,陽洙已經撲到了應崇優的身上,緊緊抱住他,滾燙的淚水浸潤在他的臉上,頸間,胸前。

  此時的他,不再是睥睨天下的風雲至尊,不再是凌駕眾生之上的巍巍帝皇,他只是個受到驚嚇的委屈的孩子,貪戀著最溫暖最安全的那個懷抱。

  “對不起……”應崇優想開口,喉間卻乾澀難言,唯有回抱著他,在他背心輕輕地拍撫。

  站在陽洙的立場上來想,他真的很委屈。下達囚禁的命令,只是因為當時應崇優的態度,讓他感覺到自己已經被離棄,被背叛,一時控制不住憤懣的情緒。然而在內心深處,他並沒有真正想要懲罰崇優,也根本下不了狠心能對他做什麼,所以在面對如此始料未及的激烈後果時,他除了驚恐、悲痛、後悔、自責外,幾乎不可能有其他任何的反應。

  越過陽洙的肩頭,應崇優的視線落到了殿門口。

  剛剛走過來的魏妃靜靜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這邊。她的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眼神也很穩定,與應崇優的目光交會時,還輕輕向他點了點頭。

  見到這個女子,應崇優略略覺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推動陽洙的肩膀,想讓他鬆開,可沒想到越推被抱得越緊,最後只好無奈地放棄。

  “崇優……”半晌後,陽洙模模糊糊地叫道。

  “嗯。”

  “你嚇死我了……以後……絕不許再這樣了……”

  “……”

  “我以後會聽你的話,不再任性,不再胡思亂想,但你也要答應我,不許再像這樣了……”

  應崇優心中酸楚,穩了穩,才低低答道:“……好。”

  陽洙抬起頭,幾乎是鼻尖對鼻尖地盯住應崇優的臉,匝滿血絲的雙眼定定的,視線一刻也不願稍移。

  如今已不是無依無靠困於深宮的當年,如今已是手握江山坐擁天下的當今第一人,可懷抱著這個年輕男子的時候,仍然會刻骨銘心地感覺到,那才是自己在這世上所擁有的全部。

  陽洙的手指,慢慢從應崇優的耳後來到他的眉前,一點一點地描著他的眼,他的鼻,和他的唇。溫涼的肌膚因為甦醒過來的人重新生動的表情而恢復了滑潤的彈性,貼著撫動的指腹微微地顫抖著,一種酸麻的觸感從指尖直透心底。

  兩人目光交纏,氣息相融,俱都是心跳如鼓。

  殿門口的魏妃悄悄轉過身離去,臉上的表情有一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平靜。

  身為宮妃,她早就想到過恩淡愛馳的那一天,更何況,陽洙從未真正愛過她。

  在平城初到帝王身邊時就已看出,這位英姿赫赫的少年天子,心裡滿滿地只放著一個他。

  而那個溫和寬厚的文雅男子,也的確是一個值得讓人獻出全部愛意的人。

  “啊,你才剛剛醒……”抱著應崇優掉了一陣眼淚,陽洙總算回過神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朕去叫太醫來……”說著便想起身。

  應崇優按住他肩頭,用袖子擦去他臉上的淚痕與汗漬,再把垂落的幾綹霉亂髮絲理好,這才輕輕放手。

  陽洙脆弱與孩子氣的一面,不給任何人看。

  太醫們很快就被召了進來,雖然他們都是積年行醫頗有經驗的老醫師,假死還魂的病例也並非沒有見過,但眼睜睜看著一個已斷氣七天之久的人重新甦醒,還是不禁嚇得呆傻起來,被陽洙一連喝斥了好幾聲,才回過神來為病人診看。

  應崇優知道自己身體無恙,但為了讓緊張了七天的陽洙放心,他還是很配合地讓太醫們做了徹底的檢查,沒有絲毫的抗拒。

  “回陛下,應大人脈相穩實,已無大礙,只有一些氣血虛弱……”忙亂了一陣後,為首的醫正跪地稟道。

  “快去寫調理的方子來!”陽洙大喜,面上頓時露出笑容。

  “是。”太醫們躬身領命,向外殿退去,準備在那裡開具藥方。

  “等等,”陽洙突然想起了什麼,臉上剛剛綻露的笑容又消失了,一面揮手叫住太醫們,一面將目光轉到應崇優頸間纏著的白綾,臉色微微發青,“還有一處傷口沒有檢查……”

  應崇優一怔,這才想起師叔所偽造的自殺痕跡,急忙抬手想摸摸看,卻被陽洙一把攥住。

  “你別動,讓朕來解……”

  白綾一層層掀開,喉間那道令人怵目驚心的傷口依然像七天前一樣,又粗又深,凝著暗黑色的血痂,仿佛只要輕輕一碰,就又會湧出鮮血來。

  “割得這麼深,你怎麼下得了手?”陽洙臉上的肌肉一連跳動了幾下,眼前一片模糊,“你安心想要朕活不成……”

  聽到這句痛入骨髓的責怨,應崇優卻無法向他解釋真相,只能苦笑一下,用手在傷口上揉了揉,道:“其實沒那麼嚴重,明天就能消腫……”

  “你幹什麼?”陽洙嚇了一跳,趕緊撲上來攔住,“又流血怎麼辦?你身上還有多少血可以流?太醫,快來看看!”

  一名較擅長處理外傷的大醫忙答應一聲,過來仔細診看了一番,卻因為不敢伸手去碰觸,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見應崇優說話轉頭都沒有問題,想來也未傷及喉部重要經絡與喉管,便陪笑道:“許是這幾天應大人安眠休養得好,傷口癒合得不錯,等過幾日結痂脫落就沒事了。”

  “會留下疤痕嗎?”

  “呃……”那太醫不敢斷言,有些為難地遲疑著。

  “疤痕有什麼要緊的,臣又不在意。”應崇優忙給他解圍。

  “可是朕看到,一定會很難過的……”陽洙黯然地說了一句,抬抬手,“都退下吧。”

  太醫們這才齊齊鬆一口氣,悄悄退出殿外。

  為免陽洙看了不舒服,應崇優將垂落在床邊的白綾拾起,重新一層層裹在頸間,以遮掩傷口。年輕的皇帝坐在床邊怔怔地看著他動作,雖沒說話,但眼睛卻慢慢濕潤了起來。

  還是這座正陽宮,還是這張御鳳床,但默然相對的君臣們,可還是當年深夜私語親昵無間的那兩個人?

  “崇優,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朕呢?”

  傷心的問句,無力的語調,陽洙凝視過來的雙眸中,透著壓抑不住的惶惑不安。

  應崇優卻怔了怔,感覺有些意外。

  他本來以為,依這個小皇帝一向的急脾氣,等他確認自己身體無恙後,多半是怒火衝天的一頓責罵,不罵到自己連連認錯是不會消氣的。誰知暗暗準備了良久,等到的卻是這樣軟綿綿的一句話,讓人不禁以為是聽錯了。

  “我就真的壞成那個樣子,讓你寧願死也要離開嗎?”見應崇優不回答,陽洙怨憤委屈之感更盛,牙根慢慢咬了起來。

  瞧著眼前瘦了整整一圈的憔悴面容,應崇優心頭一痛,脫口而出道:“其實這是個誤會,臣也不是真的想要死……”

  “不想死?”陽洙的眉毛慢慢挑了起來,“喉嚨割開那麼大一個口子,這還不是想死!”

  應崇優現在既不能把師叔供出來,又要安慰陽洙,不由左右為難,想了好久才編了個解釋出來道:“臣是……是因為被囚日久,怕父親擔心,想自己弄個傷口,騙陛下放臣回府……因為用的是瓷片,不夠鋒利,先試了兩次割不動,第三次就加了點力,誰知一個拿捏不穩,又割得太深了,血突然湧出來,才弄成這個樣子的……”

  這種牽強的說法雖然沒什麼大漏洞,但陽洙聽著總不太對勁兒,愣了好一陣子,才遲疑地問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想啊,臣好歹也是習過武的人,要是真想死,就算是用瓷片也能把喉管整個切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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