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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通過藺君泓一點點的表述,這樣能夠知曉藺君泓剛才情緒反應那麼強烈的緣由。
藺君泓半晌沒有說話。
許久後,他才悶悶的憋出幾個字來,“很不好。”
這三個字一出口,他好似得到了某種解脫一般,暗鬆了口氣,再繼續說,好似就沒那麼艱難了。
“非常不好。太醫們說,”他又默了許久,聲音愈發的低了,“他們說,許是會治不好。”
這話一入耳,元槿大驚。
她只知道藺時謙的情形不妙,但是,向她匯稟的人並未說“會治不好”這幾個字。
藺君泓看清了她神色間的驚愕。
他抬起修長的指,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
溫暖細膩的觸感從指間傳來。
藺君泓的心,又多了一點點的暖意。
他這便點了點頭,復又說道:“是的。可能就治不好了。”
這話一出來,心裡頭那無法遏制的悲痛和哀傷忽地席捲而來。
在元槿的面前,藺君泓有些壓抑不住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猛地用力,一把將元槿抱緊,摟在了自己懷裡。而後低低說道:“槿兒,萬一他有事了,我該如何是好?萬一他不在了,我該怎麼辦?”
元槿剛才就發現了他眼睛好似有些微微的紅了。只不過因為光亮不足,所以不敢肯定罷了。
如今聽了他這些話,聽著他話語中帶著的哽咽,元槿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是真的十分傷心。
不只是十分傷心。而是心裡有太多太多的痛苦,已經超過了一個極限,根本無力承受。
所以剛才在藺時謙那裡,他才會是那般的模樣。
藺君泓心志堅定,元槿何時見過他這般的模樣?
即便是說起了徐太后和藺君瀾的背叛還有暗算,他都能夠雲淡風輕的一笑置之。雖然心裡再亂,依然能夠保持著面上的平靜和穩妥。
但是今天,他卻很是反常。
元槿隱隱察覺到這事情有點不對勁。卻不知道該不該問。
藺君泓低低說道:“槿兒,若是他有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若他出了事……我該如何是好?”
話語裡滿是深深的自責。
元槿聽了,心中一動。
她伏在了少年的胸前,感受著他的無力和痛楚,愈發覺得反常起來。
元槿默了片刻,終究是問出了口。
“你……很擔心皇叔?”她輕聲的道:“可是……”
她也說不出自己想要講什麼。
她知道藺君泓是個十分重情義的人。所以,藺時謙有事,他一定十分緊張。
可藺君泓這些天來的一些表現,又超出了一個侄子對叔父該有的情意。
反過來看,藺時謙也是已經開始轉好了的。
也是由於藺君泓對他的態度,引發了他病情的轉變。
在這一瞬,元槿的腦海里,有些東西呼之欲出,但是,她抓不到其中的重點。
不過,她這般的猶豫,聽在了藺君泓的耳中,卻是辨的分明。
藺君泓了解她。自是知道她的疑惑來自於何處。
只是她不知道其中的關鍵一處在哪裡,所以,她表述不清自己心裡的感覺罷了。
諸多思緒紛涌而來。
藺君泓原本是有些猶豫的。
這種猶豫,並非是因為不信任她。相反,他很相信她。但他也怕嚇到了她。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個消息,嬌柔如她,又怎麼去面對?
在那一刻,他差點就要和她說了。可是這個想法再次冒出來後,他再次的踟躕了。
正當藺君泓想要穩住心神,將那消息強行壓回心裡的時候,背上忽地一暖,竟是她主動摟住了他勁瘦的腰身。
“你若有事,告訴我。”女孩兒的聲音里透著極度的堅定,“你告訴我,我幫你分擔。”
元槿十分肯定,藺君泓的心裡裝著事。
就是那件事,讓他有些承受不住。所以,才會一次次的“反常”。
她知道藺君泓不是不願意告訴她。
他不過是有他自己的顧慮罷了。
所以,她主動提出來。
告訴她。
她願意幫他一起分擔。
女孩兒的話那般的堅定,透著一往無前的決心,聽在了藺君泓的耳中,讓他心神猛然一震。
是了。
這是他的小妻子。
她不開心的時候,他是會極其擔憂她的。
將心比心,他若是心中煩郁至極卻不與她說,她又怎會不擔憂他、不心疼他?
若是繼續這樣隱瞞著她,想必,她的心裡會和他的心裡一樣難過。
思及此,藺君泓忽地發覺心中一片敞亮。再沒了陰霾,再沒了顧慮。
得妻如此,他有什麼好躊躇的?
藺君泓不由得雙手用力,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雖然周圍沒有旁人。
雖然,他耳力甚好,已經確定過周遭幾丈內都沒有閒雜人等靠近。
但他依然輕輕俯下身子,湊在了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極輕極輕的一句話。不過寥寥幾個字罷了。
可是,從他的口中傳入她的耳中,兩人都是忍不住的劇烈一顫。
元槿猛地抬頭,不敢置信的看向藺君泓。
藺君泓唇角帶了一抹無力的笑意,心底卻是已經踏實安定了許多。
“是的。你沒聽錯。”在她的凝視下,他點了點頭,證實了自己之前所言非虛,“事情就是那樣。”
元槿大驚。
她嘴唇開合了許久,最終只憋出來一句話:“怎麼會這樣?”
“我也想知道怎麼會這樣。”藺君泓說著,聲音已然再次哽咽。
他將女孩兒慢慢的摟在了懷裡,眷戀的將下巴擱在了她的發頂,聲音飄渺而又哀傷,“他明明已經知道了。比我還要早知道。不過很可惜,他不願承認。他既是不願承認,我又有什麼法子?”
元槿聽著這話有些不妥。
藺君泓說這話的時候,不僅有著傷感和怨意,更多的,卻是自責。
自責什麼?
元槿腦中急速思索著,忽地想到自己過來見他之前,心裡頭那一閃而過的想法。
是了。
定北王的病情原本是已經轉好了。
不過,在藺君泓打定主意不來見他之後,才急速惡化起來。
莫不是藺君泓發覺了自己對他病情的影響,又見定北王的病情到了這般的地步,所以才會深深自責?
元槿震驚不已。
之前是她沒有捋出事情最關鍵的那個點來,所以有些想不透。
如今既是知曉了,事情前後稍一思量,便是豁然開朗。
“你……覺得……”
元槿話語滯了滯。
她剛剛要說“皇叔”二字,但是話語到了嘴邊,忽地察覺不妥,忙急急的咽了回去。
她左思右想,終是沒法尋出個妥當稱呼來,只得說道:“……你覺得他的病情,與你的態度有關係?”
藺君泓聽聞,手臂驟然一僵。
而後,漸漸放鬆下來,悶悶的“嗯”了一聲。
雖然被她戳穿了心底最深處的想法,可是,莫名的,他並沒有緊張和侷促,反而有種之前沒有的釋然。
他早就知道。她了解他。
被她想到了他的心思,此刻的他絲毫尷尬也無。只覺得貼心和溫暖。
“我在想,如果我不那麼固執,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依然和以往那般偶爾去看他一眼,會不會就不是現在這個結果。太醫都說,他的病原本是要痊癒了的。而後又遭受了心理上的打擊,想不開,長久的鬱結於心,才成了現在的模樣。”
藺君泓說著,語調有些微微的發抖,“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我……”
他努力了半晌,這後半句話,卻怎麼也講不出來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這句話說來簡單。但是做到,卻實在是難。
藺君泓正心中思緒翻騰,誰料懷裡的女孩兒竟然低低的笑了一聲。
他錯愕著低頭去看,便見元槿唇角帶著一抹笑意,朝他眨了眨眼。
“什麼叫早知這個結果?你我都非聖人。誰能預料的到結果如何?”
不待他反應過來,元槿已經掙脫了他的懷抱,拉著他往回行去。
“不過,我們雖然無法提前預知結果,但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我們也斷然不能放棄,必然要好生去面對才是。”
藺君泓的唇角一點一點的輕輕彎了起來。
他緊了緊兩個人交握的手,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元槿沒有看到他點頭。不過,她知道,他定然是贊同她的。
所以,她又道:“你也莫要和之前那般自責了。我想,他也一定不願看到你這個模樣。”不待他開口,她緊接著又道:“你與我一同去看看他。說不定……說不定他知道你去看望他了,也就好了。”
藺君泓的腳步猛地一滯。
元槿好似沒發現一般,強拉著他繼續前行。
“你放心。”她輕聲說道:“他如果知道你其實是很關心他的,他一定捨不得離去。”
藺君泓的腳步有些不情願。
不過,有她拉著,他到底是一步一挪的往前行了。
帶著些微的擔憂,更多的,還是將要面對那個事實的莫名的恐懼。
——那個事實便是,或許,屋裡床上的那個人,可能真的熬不過今晚,再也行不過來了。
藺君泓也只肯在元槿的面前表露出自己的真情實感而已。
待到進了屋內,他神色一整,頓時又成了之前那冷厲的模樣。
屋裡的人都戰戰兢兢的跪在那裡,半點也不敢放鬆。
元槿朝屋裡望了一眼。
之前她不過是匆匆而過,還沒有太大的感覺。如今細看之下,暗暗心驚。
那床上躺著的,還是那馳騁戰場英姿颯慡的定北王嗎?
分明是個身體消瘦面色慘白的老人家。
短短時間沒見,他竟然已經成了這般的模樣。
也難怪太醫們說無力回天……
這樣的狀況下,床上那人,周身分明透著一股子死氣。
一種生無可戀,再沒有了和塵世間糾纏欲望的,想要脫離這繁雜世界的死氣。
是什麼能讓一個人到了如今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