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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子,他並沒進去。
不過,他能聽到裡面傳來輕微的呻吟聲。
那是痛到極點後,即便在睡夢裡,也會發出的痛苦呼喊。
藺天誠仿佛聞到了血腥氣從小屋子裡飄出來。
那是他的孩子逝去後留下的血氣。
藺天誠深吸口氣。胸中滿溢著萬千的怒意和火氣無處發泄,只恨不得不顧一切地將眼前的所有虛偽假意都撕碎了。
什麼為了他好?什麼為了這藺家天下?
全都是可笑的藉口。
藺天誠差一點就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好在這個時候有位嬤嬤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提醒他道:“殿下,陛下馬上就要出關了。殿下不如先過去等等吧。”
自打喜歡上煉丹後,皇帝藺君淙就將平日裡管用的一些詞句改了用法。
比如他從煉丹室中出來,是短短不能說“出來”的,而是要說“出關”。這樣子聽上去,就多了幾分仙風道骨的縹緲味道。
藺天誠緩緩回了神,輕輕說了句“好”,這便再不多看那屋子一眼,轉身離開朝著藺君淙那邊行去。
隨行的宮人看他並不堅持非要去探望陸若婷,齊齊鬆了口氣。其中幾人趕忙回了殿中,將這個消息儘快稟與太后知曉。
藺天誠一路往藺君淙的宮殿行去。
他本想著,和父皇說一聲,給陸若婷一個好一些的住處,將她好生安置,讓她能夠專心地養好身體。
旁的不說,養好了身子,往後還能再有孩子。
藺天誠思量已畢,決定不去搭理太后那邊了,轉而在父皇這邊尋求幫助。
誰知他剛到了藺君淙的殿外,就聽到裡面傳來了一陣大笑。
那大笑很是愉快,也很是慡朗,透露出說話人的心情很是不錯。
“今日總算是有了大進步。”
藺君淙的聲音從屋子裡飄出來,“張真人果然神機妙算。前些日子就說,這丹應是要有大進展了,果不其然,今天就有了顯著的變化。”
藺天誠想到今日沒能看到的那個已經流掉的孩兒,想到小屋子裡躺著的那個他的妻,心裡一陣陣發酸。
不過,因為有求於藺君淙,藺天誠到底是擺出了高興的模樣,進屋行禮後,細問藺君淙今日的狀況。
“兒臣看父皇今日心情頗佳,不知是何緣故?”藺天誠的心裡閃過了憤懣,卻被臉上的笑意很好的掩飾了過去,“想必父親所求之事有了極大的進展吧?”
他是剛才沒有進屋的時候無意間偷聽到了那幾句話,故而猜得了藺君淙的心思。
但藺君淙並不知曉藺天誠已經聽到了自己之前說的那番話。
藺君淙笑著說道:“你說的不錯,確實是有大進展。”語畢,藺君淙將今日的喜事與藺天誠細細說了,而後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張真人說,我這丹想要結成,只需要再過上一段時日就好。今日這大進展,著實是百年難遇一次的奇蹟。”
藺君淙侃侃而談滔滔不絕。但是,藺天誠卻是有些忍不住了。
他幾次三番地試圖提起陸若婷之事,不過,都被藺君淙一一打斷。
到最後,藺天誠還在鍥而不捨,反倒是藺君淙先開始不耐煩起來。
“不過是個女人罷了,有什麼值得傷心的?”藺君淙滿不在乎地道:“你如果喜歡美人,改天我讓你送你十個八個的。只是,這個女人不能要。”
他這篤定的語氣徹底激怒了藺天誠。
藺天誠無法忍受,當即喊道:“她又沒有做錯事情,為何不能要!”
藺君淙還沉浸在之前自己的思緒中,被自己煉丹有成的喜悅而環繞著,並未留意到藺天誠的神色變化。
藺君淙十分理所當然地道:“她早已身子不潔,怎能成為東宮正妻?且,她未婚有孕,這可是天理難容的惡事。你莫要再和她繼續糾纏下去了。”
藺天誠再也無法忍受,“即便她做錯了什麼,但是,根源在我。若不是我強逼了她,她何至於走到這一步?”
“過去的事情莫要再提了。”說到這個,藺君淙終是發覺了藺天誠的情緒不對,於是皺眉道:“你們的事情本就是你情我願。她既是做出了這樣的齷齪事情,必然要承擔後果才是。”
此時宮人已經將晚膳盡數端了上來。
藺天誠大怒之下,再顧不得其他。
他這些日子以來,很是喜歡陸若婷。
他不知道自己能喜歡她多久,但是,至少目前是很喜歡的。
中意的未婚之妻被人這樣踐踏、這樣詆毀、這樣蔑視,藺天誠心中的怒火根本無法遮掩。
他大手一揮,將桌上的碗碟拂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嘩啦啦成了一塊塊碎片。
藺君淙沒料到藺天誠居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當即大怒。
他想要站起來怒指藺天誠然後斥責他一番。誰料動了動身子,卻是沒能站起來。
腳上沒有痛感,就是沒能站起來。
藺君淙無暇顧及自己腳的變化,憤怒地指了藺天誠,開口呵斥。
藺天誠哪裡還聽得到他的斥責?
藺天誠的心裡眼裡,滿是藺君淙和太后那無情的話語。
一想到自己沒見面的孩子就被這些人給弒殺了,藺天誠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地上的一塊碎瓷,朝著藺君淙刺了下去……
藺君泓和元槿也是聽了手下的匯稟後,這才知道陸若婷的孩子已經被打沒了。
他們兩個雖然聽說太后有此意向,卻沒料到如今太子人不在冀都就下了這個手。
或者說,正是挑准了太子不在冀都的這個時候來下手?
想到這一點,元槿的心裡忍不住就有些犯冷。
她想像不到太子聽聞此事後,究竟是憤怒到了什麼地步,竟然能夠不顧一切地將皇帝刺傷。
脊背上泛著冷意,元槿想到一件事情,趕忙問道:“孩子到底是怎麼沒了的?”
來稟的手下並不知元槿所問之事的箇中細節。還是喚了另外一個專司諜報的侍從來,這才將此事問了個明白。
“稟王妃,陸姑娘去了太后的宮裡後,就沒有出來過。聽說,是挨了板子的。那血染濕了衣裳,被人丟到後面的亂土堆上給燒了。”
藺君泓的眉間微蹙,問道:“是太后動的手?”
“並非如此。”侍從說道:“應當是陛下。當時陛下進了太后的宮殿。在陛下去之前,太后未曾讓人動手。陛下走了後,孩子已經沒了。”
“已經沒了?”
“是。不只如此。聽說,陛下還親自動了手。一根杖棍都被陛下給打折了。孩子應該是陛下親自打掉的。只不過這事兒太后讓人封了口,等閒沒人知曉。”
語畢,侍從想了想,又低聲說道:“孩子的屍體,陛下也……沒有放過。”
聽到這個消息,不只是元槿,就連藺君泓也有些錯愕。
沒想到,居然是藺君淙將孩子活活給打掉的。
須知那可是他嫡親的孫子。
他居然能下得了這個狠手。
元槿這個時候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陸若婷和藺天誠自然是有錯的。
不過,藺君淙的狠戾才是真正讓她最為心驚和膽寒。
藺君泓攬了攬她的手臂,擰眉問侍從,“陛下當時怎麼說?”
侍從斟酌了下,簡短說道:“那孩子是見不得人的所在,他阻了陛下的長生升天路,陛下極其恨他。眼看著孩子掉下來了,他才住了手。至於屍體……他……”
他看了看元槿,還是沒能繼續說下去。
藺君泓一時沉默了。
原本依著他的打算,要讓陸家儘快知道了陸若婷的消息,繼而和藺君淙鬧起來才好。
可是對著這樣的境況,他猶豫了,不知該不該讓陸若婷面對這樣的狀況……
懷裡輕微地顫動了下。
藺君泓垂眸看了過去。
懷裡的女孩兒眼睛睜得大大的,滿是不敢置信和驚懼。
很顯然,她已經被這個事情嚇到了。
而且,不止如此。
她咬著嘴唇,努力壓制住自己情緒的巨大變化。
被她壓制住的是什麼?
藺君泓稍微一看,便已經明白。
她已經被藺君淙的狠戾而嚇到了。
雖然侍從沒有明說藺君淙對那孩子的小小身體做了什麼,但看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經讓人明白了大半。
藺君泓思量了下,終究是棄了讓陸家得知陸若婷的消息繼而和藺君淙即刻對上的打算。
法子千千萬,並不是只有這一個行得通。
對他來說,利用一個已經近乎在崩潰邊緣的女人達到目的,絕非良策。他不想用,也不屑於用。
而且,他也不願意成為自己小妻子眼中的狠戾之人。
若連她也怕了他,那他做這一切,又有何用?
安排這所有事情的初時的願望,不過是要她不再受難為罷了。
聽聞了這些消息後,兩個人的散步算是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藺君泓攬著元槿的肩,與她相攜著往明雅苑而去。
元槿看清了他要去的方向,抓住他的衣袖,輕聲問藺君泓:“你可是要去書房裡?”
藺君泓笑問道:“怎麼這麼說?”
“既是發生了事情,總要安排妥當才是。”
元槿說著,微微垂下了眼帘。
她並非駑鈍之人。藺君泓的動作,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至於為了什麼,她有些想法,不過,不敢肯定。
他不說,她就不問。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也是為了保護好她,方才不敢告訴她。
如今宮裡發生了這樣的大事,藺君泓總得做些安排才行。
藺君泓低下頭,視線從她長長的睫上划過,在她濕潤的紅唇上停滯了下,而後落在了她的手上。
或許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抓著他衣袖的手,有多麼的不舍,有多麼的依戀。
她抓得那麼緊,指尖都泛了白。
輕柔的衣料在她的手中,深深地起了皺。好似下一刻就會被她的手指所摧毀。
藺君泓輕笑著揉了揉她頭頂的發,“怎麼?害怕?”
元槿沒料到他忽然說起這個。
不需多想,她便誠實的點了點頭,“有些。”
她並沒有見過能對自己的親人下此狠手的人。以前也不過是從各種報導上看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