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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手,會不會斷了?

  他失神看了許久,才將手伸出,暗罵著這害他痛苦的鎖魔石,又不得不委屈地爬回去。

  霜寒怎麼還不回來……

  周圍聚集的魔族無措地站在原地,動也不是,離開也不行。深淵陣法的那位大人正跟著闖入這極深之淵的兩個劍修說著什麼,看起來是老相識。魔族領頭那位猶豫了好一會,才低聲給手下下令,讓他們退走。

  這淵底的環境不算好,寸草不生,惡鬼飄蕩,漏過石縫的風發出斯斯尖利的聲,不過一會,森然又駭人。季渝看似平靜,其實心裡早已驚濤駭浪,他那極其挑剔的愛侶,在此荒蕪的地方度過了千年。

  千年前他僅是想尋一個隱蔽之所,可未曾想他一去未歸。

  一下子這入口處僅剩下幾人,花醉微微抬頭,看滿天細雨,道:「下雨了。」

  霜寒後知後覺:「不好……」

  他微微欠身,讓開身後狹窄的路,「跟我來。」

  淵底的路亂石錯綜複雜,有些狹縫只供一人一經過。雨水順著亂石流下,滴落在地上聚成的小小水窪里,風過波瀾,布履踏過濺起。季渝跟在霜寒身後,彎腰經過一矮小的石縫,眼前景況豁然開朗。

  季渝心口微微一窒,他看到遠處符文之下一個瘦弱的身軀,在風雨之下掙扎地往前爬。那個模樣委實不好看,甚至顯得卑微脆弱。季渝站在此地,見著了他的愛人從未露出的脆弱一面,他想起沈溫紅妖身消散之際所說的話,他最怕的就是自身的弱小與悽慘。

  他見過太多模樣的沈溫紅,無一都透露著屬於他的意氣,劍尖刀鋒走過的人生里,他浴血持劍的身影,可從沒有這樣的他,身體殘敗虛弱,只能苟延殘喘,放下所有尊嚴在地上苟爬。

  季渝痛恨自己的自大,自以為萬事皆在意料之中,卻未想到一步錯耽誤了他千年時間,害他如此……

  沈溫紅眼看就要爬到原來的地方了,那符文的束縛減弱不少,他微微鬆了口氣,手稍不注意打滑,直直往前栽去。他閉著眼睛等候著疼痛的到來,心想著自己真廢物這一摔又該是滿臉髒。

  可那意料里的疼痛並沒有來,他被穩穩地接在一個白色的懷抱里。久違地,他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不同於淵底的腐爛氣息,像極了玉衡峰初雪的味道。

  令人熱淚盈眶。

  他驚愕地抬頭看去,那人將他穩穩抱住,沈溫紅感受到那臂膀的力道,他啞口無言,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臉。

  季渝低啞著聲音道:「別看。」

  「為什麼啊。」沈溫紅問。

  「師兄哭了,怕紅紅看見了……嫌棄師兄。」

  沈溫紅微微抬起的手放下,順著季渝的脖頸往下摸,摸到他微動的喉結,摸到他胸腔里躍動的心,他的師兄向來清冷穩重,哪會像如今這般哽咽低泣,他喃喃道:「師兄哭得厲害,都滴我臉上了。」

  風裡細雨,也分不清是淚還是雨。

  季渝微微低頭,親吻他的額角,顫著聲音問:「疼嗎?」

  「疼嗎紅紅,疼嗎?」季渝哽咽著問。

  沈溫紅有些恍惚,他心裡的委屈抑制不住,道:「疼,真的疼。」

  「師兄帶你走,再也不會留你一人……」季渝心若刀割,滿覆心的哀痛另他難以自抑。

  這世道有很多的說不盡,說不盡生老病死,說不盡愛恨別離。他像個漂泊的人,在虛幻之中來到了自己的渡口,青水之上沒有人,漸漸多了人。季渝說不盡,說不盡這千年別離里他的不作為,說不盡他想起一切心中的悸動與苦痛。

  他慶幸多年前沈溫紅在論道閣前拉住了他,當真應了沈溫紅說的命定之人,他才能在這無形漂妄的大道理,遇到持劍此生的愛侶。搖光峰的路很長,長到每當季渝細細回想時,沈溫紅微微顫動的身軀夾帶著他的笑聲迴蕩在山間。竹海深林里,紅衣與竹葉飛散開來,那凜冽逼人的劍,那偏若驚鴻的人,早就紮根在季渝的心裡。

  他說不盡,說不盡與紅紅的回憶有多長久,說不盡他愛紅紅有多深切。

  明明近在咫尺,卻若沉淪中擁抱他時的害怕與不安,怕真變成假,而假從未存在。

  他所做的抉擇,他所割捨的,直至今日,才恍然覺得是個笑話。他哪來的自信能護他周全,哪來的自信篤定他睜眼之時陪伴在他身邊,怕虛妄成真,怕愛人從身邊離去。

  他季渝不過是膽怯之人。

  他是那個青水之上撐船的人,漫無目的地迷失在煙波氤氳之上,而清醒人漫無際的等,沈溫紅的渡口等不來他的船,他也沒有牽過他的手,引他來自己的船。

  重逢之際,他滿心懊悔,愛人將已成白骨的手搭在他手上,一切仿佛如常,他的船來了,等的人還在等。

  「師兄錯了。」季渝小心翼翼地吻在他的嘴角。

  玉衡峰千年飛雪,雪海里的海棠花再也沒有開過。無數次季渝孤身一人站在玉衡閣前看那雲海人間景,茫然中不知道自己因何難過。他曾經埋下花釀在兩人常去練劍的竹海之中,等著他們閉關出來,一同去將那花釀挖出來,可酒沒挖出來,人也丟了。

  「你找到我了。」

  「你親自來接我了。」

  沈溫紅破涕而笑,「太久了,久到我以為我等不到了。」

  四海風過時,他們從年少相伴的劍侶,到看透人世浮沉的修士,他們的一生比誰都長,早過了念叨情長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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