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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爺嘆什麼氣?」漫天繁星灑落的細碎光芒照出身邊男人黢黑的臉,他一臉的油光像從來沒有洗淨過。

  「沒有,你還吃嗎?我還帶了些。」陸觀給宋虔之的褡褳里裝滿了吃食,帶上車時宋虔之嫌得恨不得扔他臉上,他是去踏春嗎?

  結果一晚上醒著的時候不知怎地,嘴就是停不下來。

  現在褡褳里只剩下可憐巴巴的兩塊紅薯一把肉乾。

  「不吃了。」

  宋虔之聽出男人的答話帶著笑音,大窘,只得自我安慰,笑吧笑吧,你想吃還沒人給你帶呢!

  「侯爺,南州離咱們這裡遠嗎?」那漢子問。

  「還好,比京城裡這裡近多了。」宋虔之頓了頓,問他,「你想去?」

  「我自己不怎麼想去,只是想帶我老爹去南州轉轉,從前聽說南州有個行宮,地界也繁華,想帶我爹去逛逛,吃茶看戲,過三五日淨享清福的日子,也帶孩子們去開開眼。」鞭子在空中打出一個漂亮的圈,伴隨一聲清響,擊在牛股上。

  「要是駕著牛車去,走一個月官道就能到,馬車就更快了,二十天,快的話十七八天也能到。」宋虔之道,「你多大年紀了?」

  「虛歲三十二。」

  「有孩子了?」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單手比出三根指頭。

  「三歲?」宋虔之恍然想到,音量忍不住提高,「三個孩子?」

  男人點頭。

  「大的已經幫忙下地幹活,他烤酒的手藝比我還好,打算以後開個酒坊。只是我們尋思著離開竹介,就沒想好去哪兒。」

  家裡有老人,往往對故土感情深厚,想要離鄉背井的並不多見。只是不便由宋虔之來問。

  男人自顧自說下去:「原本我們就不是竹介的人,祖上是軍戶,獲罪發配來的,族人都在郊州。」

  「你父親也願意離開這裡?」宋虔之問。

  男人一哂,點頭:「正是父親提出來的,他說他烤酒烤了一輩子,竹介產酒,但主要供給給循州,全鎮的人都烤酒,難以出頭。不如另外尋一處水質好、溫差大的地方落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嘛。既然兒子有這個手藝,不如趁我還身強體壯,帶著他們,把家安好,讓他可以專心搞酒方子。說不得將來皇宮裡還要欽點咱們家的酒做貢酒呢?」

  宋虔之跟著笑了起來:「是,家裡老爺子沒意見,那你就按自己的想法做,等到老了,可就挪不動了。」

  「那侯爺可知道適宜產酒的地方?」

  宋虔之露出認真神色,想了一會,道:「平日沒怎麼留意,不過我幫你打聽一下就知道,等回去南州後,我叫人送信給你。」

  「哎!」男人喜形於色,不住舔嘴皮,想說點什麼感謝宋虔之,卻又說不出來話。

  宋虔之抓了兩塊肉乾給他,移開目光,省得他尷尬。

  路上說著話,時間便過得快,後來宋虔之想起,同男人問了竹介土酒加漱禍的事情,男人顯然知道,但言談間宋虔之才了解到,在竹介他們只把漱禍當成釀酒的一種材料,因為竹介當地有一片山林上的崖壁附近很容易挖到漱禍,土酒所用的方子,乃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當地人家家都會釀。

  宋虔之嚼著肉乾想:看來他們壓根不知道這酒喝多了上癮,日常三五日才喝一次,且含量不高,一直沒出事,就流傳下來。宋虔之旁敲側擊地讓男人回去指點他兒子試試不加漱禍,多研究水質和烤酒的時間、所用的穀物。這麼一路拉拉雜雜,不知不覺便到了循州城門外。

  人群分成兩列,排成長龍,大部分都坐在挑來的籮筐上,一臉無聊地等天亮,幾個老頭圍在一起吸旱菸。

  菸絲燃燒出的白氣與晨霧交織在一起,乳白色一片纏繞在人與人之間。

  城門開得遲,排隊直到接近正午,三架牛車才到城門口,守城校尉見到牛車上的東西,驗過之後,立刻放了行。

  男人朝宋虔之說,季宏嗜酒如命,平時半個月就要讓送一次,這次恐怕肚子裡酒蟲早就已經大鬧五臟廟了。

  「你們什麼時候離開?」宋虔之小聲問。

  「往常都要在軍府留一頓飯,次日才回。」

  宋虔之想了想,大概不是季宏好心給一頓飯食,而是如果酒出問題,還能找得到人。不過次日征南軍已經攻入城中,倒是無妨。

  他點一點頭表示知道了。

  進城後宋虔之跟車隊不到半里路,便與他們分開,照胡崇天給他畫的地圖,尋到城中一戶人家,他靠在牆根下等了一會,沒有見到人出入,四周也無人監視,這才上去敲門。

  開門的胡崇天一臉焦急,把宋虔之拽進門中,趕緊關門,插上門閂。

  「快進來,把衣服換了。」胡崇天帶宋虔之進了一間屋子,這家人簡直家徒四壁,空氣里散發著泥土的味道。

  宋虔之換上一身循州軍的號衣,看見桌上的破碗底上膩著一層黑色的膏狀物,他拿手刮下來一點,聞到鍋底灰的氣味,便往臉上均勻地抹開,連脖子、手背和手腕也抹了一層。

  再見到宋虔之時,胡崇天從頭到腳把他打量了一遍,眉頭始終緊鎖著,眼含緊張。

  「什麼時候換人?」宋虔之把褲腿扎進鞋子裡,戴上循州軍的帽子,帽子遮到眉沿,「有鏡子嗎?」

  「有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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