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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狸想哭。妖是無淚。

  他看著懷裡已斷了氣的孩子,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這彌天之恨,源於己身,……莫叫她再被這悲苦吞埋,莫叫她再被這怨恨縛繭……莫叫啊……

  這都是孽啊!!!——孽啊!!!

  前面的妖氣移近,白狸抬頭看——

  槐薌已走到他面前,衣是血樣紅,膚是嬌芙蓉。

  “……你是妖嗎?……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白狸警惕的看著她,然後他點了一下頭。

  槐薌的神情更像懇求。

  “讓我來救他……”

  “你?……你靈氣孱弱,怕是自己也活了不幾天,怎麼救他?”

  “因為……我是食人血而成形的妖啊……”

  人,飲妖血可健體延壽;妖,飲人血可靈氣倍增。而飲人血之妖的血,對人而言,更可復生——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白狸不能相信,對妖而言,靈氣是何等重要的東西!

  槐薌輕輕搖頭,“……我的靈氣不足以支撐我幾日了,但是對於他……他剛斷氣不久,若加注血中讓他飲下,足夠使他活過半百。”

  “……可是……就算只是幾天,也是活著……你為何如此賤視自己的生命……”

  槐薌苦笑。她沒有賤視……她只是覺得,她根本不應該活過這麼一回……她不該活著……

  不再多說,槐薌一指劃破手腕,血如清泉,澄清明亮——

  白狸愕然的看著她的舉動,說不出話來。

  槐薌步履艱辛,她移到歆兒身旁,她就快飛灰湮滅……手輕置於歆兒唇邊,這些血水涓涓流淌,像在唱歌,歡快愉悅的唱著歌……

  “我死也瞑目……死也瞑目……”

  槐薌慘澹的笑,慘澹的笑。“我真的……死也瞑目了……”

  “我知道,我一旦救了這個孩子……我和她就是平等的了……我就能對她有所求了……而她也必須答應。”

  “我知道,只要救了他……她再也不能無視我的存在,他也不能,我確實存在過——”

  “我不比她強大……不比她美麗……但是我終於能站得和她一樣高了……我不是無名過客,我有名字,有身份,……我是槐薌,我救了她的孩子……是我救的……”

  艷紅的身影逐漸透明,衣裙之後散落大片花瓣——

  “我是槐薌,我存在過……她會記住,他會記住,……你也會記住……我是存在過的,不要無視我的存在……”

  槐薌的聲音漸弱,風吹即散——

  她消無。她死去。她救了他。

  白狸跪下——他的心被撼動,他看這滿地純白的花瓣,和雪一樣乾淨的白色……

  她……該也是純潔美好的……對嗎……

  去了那些血一樣的紅色,她的心仍是純白的,是純白的……

  懷裡的人兒恢復生機。他未醒來,他沉沉昏睡。

  汐兒,她替你保住他了——

  汐兒!你看!她保住他了!!!

  一陣風吹過,白色花瓣如雪翻飛。

  白狸看見白色花瓣之中隱藏著什麼。他伸了一隻手,輕輕撥開,一包茶葉。

  白狸拿起茶葉,想起剛才逝去的靈魂。“槐薌……你想告訴我什麼……”

  然後,這片昏黃黯然的土地上開始下雪,它們盈盈落下,細細碎碎的模樣。士兵們紛紛抬頭,仰望天空——純淨的雪輕輕飄落,落在肩頭,落在鬚髮,落在肌膚,落進眼裡,融一粒清淚濕潤了乾澀的睫毛。

  沒有人再說一句話,只是靜默看這一場溫柔雪。炎日已消,蒼穹仁慈而空無,人世間種種,就此停了罷。

  這個盛夏,東諸下了一場雪。沒有一絲風,只是安靜落下,它們似是上蒼的使者——落下,掩埋了死去的殘骸,帶走飄零亡魂;落下,消失在活著的軀體,融化人心掙扎。

  她來了,慢慢走來。

  她似雪而來。

  士兵們自主退讓出一條道,馬上的瀟沭延看見了她,他想上前,身旁的瀟沭辰按住他的肩。瀟沭延便停下來。他已是多餘,不是嗎……

  是嗎……汐兒啊……

  柳言將虛脫的杉兒交給柯爾娜扶住,他慢慢步上前,踏著雪向前。柳言在沽月汐面前站定,一臉肅穆,他單膝跪下,以宮廷君臣之禮向她請安——

  “……王妃娘娘……萬福……”

  眾軍皆跪下,紛雪之中再無人言語。

  沽月汐眸子哀傷,望著前面白狸懷中的人兒,她聲音輕柔,“……那可是我的孩子?”

  白狸站起來,笑得感傷。“是的,是歆兒。”

  沽月汐走過去,小心接過白狸懷裡的孩子,她聽見歆兒平緩的呼吸聲——她破涕而笑,“他還活著……歆兒……”

  白狸點點頭,“是她救了他。”

  沽月汐抬頭看白狸,“……她?……”

  看這遍地雪花,還有與雪混淆的白色花瓣兒……它們一起掩埋了的地。一起掩埋。

  “她留下這個。”

  白狸將茶葉交給沽月汐。沽月汐睜大了眼——她將歆兒交由白狸抱著,兩隻手扯著這一包茶葉,她難以置信……

  “怎麼會……”

  “你也聞出來了吧,……是玉葵蓮製成的茶葉。”

  玉葵蓮……無色無味,本身無毒,摻進酒里卻是劇毒。

  沽月汐苦笑,兩指捻起幾片,“酒是穀物釀造,這裡面……不只是玉葵蓮,還有農作物的干葉。”

  “這是毒藥。”白狸為她說出了最後的話。

  沽月汐撒了手,茶葉碎碎落了一地。“他在哪……我要見他……”

  我要見他,我要看看他……

  看他是不是好好的,看他是不是還活著……看看他……我想看看他……

  ——汐兒,我本想與你一起去的。等我幫你報了仇……我就能和你一起了……

  日日飲的是毒,夜夜思的是苦。殘命餘生,這陌生人世與紅塵,我只盼夫妻團聚,黃泉執手……再不離分。

  殷紅血流,柔雪輕飛。——逸之,你快睜開眼……你看看我……

  你醒來……快些醒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你看啊,我們是不是又回到了從前?……我見你第一眼,你負傷在山崖下,生命垂危,我以血救你——今日,我以血救你,我們可不可以……重新開始……

  雪是花,血是花,花開無暇,無暇純粹,純粹哀傷,傷是情傷,傷是心傷,傷痛難愈,只盼再見亦如從前,亦如往昔你我言笑宴宴。

  沽月汐白衣已染紅,清淚兩行,隨雪而化。

  “汐兒……你哭了……”白狸站在馬車邊喃喃道。

  “……是嗎……我以為……是雪化了……”沽月汐痴痴望著林逸之,輕輕撫他的臉頰。

  “你哭了……你流淚了……”

  問情是何物,不過清淚兩行,它們沉積已久,將酸苦澀痛凝結得乾淨美麗……眼淚啊……

  趙旬令著軍醫在一旁緊張的觀望,看著沽月汐雪衣染血,不敢言語什麼。許久之後,或許是更久,眾人見沽月汐笑了,淚卻不止,她這樣美麗……虜獲人心的美麗,不帶一絲邪氣。

  “將軍,為我好好照顧他……”

  趙旬愕然,“……你……”

  “我去那邊一下……”沽月汐望向宮殿。

  由白狸升起的煙霧早已不見。所有人退後,趙旬低身行禮,“我等……恭候娘娘。”

  天鑰與成嘵互視一眼,也低下身來,“我等恭候娘娘……”

  沽月汐淡然看向白狸,道:“與我一起進去吧。”

  雪是纏綿雪,更像誓言,絕不帶一絲塵埃,哪怕消融為水。

  伊南莎·瀧感覺到外面安靜了,安靜無聲,他閉上眼睛——是她來了,對嗎?

  是的,她來了。

  你我之間,總該了結了。

  白狸領她進去,汐兒抱著歆兒走進去,一陣風起,床塌紗幔飛舞,掀起。

  “我們總算見面了……”沽月汐說道。

  “呵呵……”床上的伊南莎·瀧已經病態得不成人形。

  “你總以為我自負自傲,你又何嘗不是。”

  “事到如今,這些話再說無用,我的命,你拿去吧。”伊南莎·瀧並無懼意。

  “你拿捏住了我的死穴……你知道我苦苦掙扎的原因,你又是否知道,我也拿捏住了你的死穴……”

  “沽月汐,我已將死,你再威脅不了我。”

  “伊南莎·瀧,你看看我懷裡的孩子……”沽月汐走近他,“你看他……聰明伶俐,任性得可愛……”

  “哼……”伊南莎·瀧只是冷哼一聲。

  “你為伊南莎王朝奔走百年,它興起於你,也亡於你……不,它不會亡,不會。”

  “……你……想說什麼……”

  “你看……你臥床這些日子對外稱病,無人知妖王將死,我會帶你去雪山,取走我母親殘留在你體內的魂魄。”沽月汐淡淡說著,又看看懷裡的孩子,“……而歆兒,我會讓他代替你,重振伊南莎王朝。”

  “你?!!!……”

  “他會很快長大,我會安排可靠的人扶持他……他會是個好皇帝,你的王朝永不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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