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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她是在說,她想和他生很多個峰兒,可她想牽住他的手時,他們間已隔了千山萬水嗎?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和你誓相白首,攜手同老。可惜我們分離了,有生之年再見不到你;可惜我們疏遠了,無法再實現我們的誓約。

  年輕的帝王再也無法忍耐,踉蹌著奔了出去,站在山坡上,對著近處翻湧的河流,對著遠處高緲的山峰,高聲呼喚。

  他一聲聲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淺媚!淺媚!淺媚……”

  回應他的,除了他自己悲愴的回聲,就是漫無邊際的黑夜。

  這黑夜,為何如此漫長,漫長得看不到盡頭……

  戰爭還在繼續。

  伴隨著戰爭著,是大周北赫內朝外朝激烈的朝權鬥爭。

  那種看不到烽煙的鬥爭,同樣你死我活,然後影響著更多人的死活。

  李明瑗隱瞞了卡那提的死亡,給左相項乙的書信聲稱他正與可淺媚逍遙遊賞山水;但大周帝王不但設法讓項乙發現了愛子之死,還暗中支持北赫王和項乙聯手,軟禁李太后,阻止李太后再協助弟弟恢復母族江山。

  同時,大周宣太后親至北方,和定北王宇文啟詳談。

  沒有人知道他們談論了什麼,但等宣太后回京後,北赫再無一兵一卒可以踏入中原半步。

  宇文啟老了,後繼無人,他二朝元老,威名赫赫,素以忠臣自居,沒道理讓自己在風燭殘年身敗名裂。

  唐天霄安定了北方,消除了內憂,開始騰出手全力對付李明瑗。

  失去了北赫的後援,信王軍隊顯然有些信心不足,已是連連敗北。

  再度親自提兵叱吒戰場的唐天霄節節取勝,威權益重,但過得並不開心。

  他比以往沉默了許多,常常抿緊唇,負手立於高處遙望李明瑗軍營方向,久久不語。

  他的鳳眸幽深如潭,神情常是落落,只有聽到小千峰啼哭或歡笑時才會舒展眉眼,轉身回到他的身畔,去看奶娘懷裡那個憨憨的小傢伙。

  他本該把小傢伙送回皇宮去,可如果聽不到他那像唱歌一樣的啼哭聲,這烽煙四起的世界,未免太過寂寞。

  這小子的性情顯然更像可淺媚,他甚至懷疑他的啼哭是不是也是學的可淺媚,有事沒事故意逗他。

  每每他聽到哭聲過去看時,小傢伙都在興高采烈地揮舞著肥嘟嘟的手腳,精神十足。

  等看到父親的腦袋湊到面前,他更是沒完沒了地踢蹬著,啊啊作聲,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哪裡還有一點哭的樣子?

  他便用指尖點點他的小額頭,說道:“你別好的不學,專學你娘撒謊騙人,小心父皇打你小屁股!”

  小傢伙哪裡懂得他的意思?

  向上揚著的漂亮眼睛睜得又大又亮,水餃般又白又胖的小腳丫子踢得高高的,“格勒格勒”地笑出聲來。

  唐天霄看得出了神,喃喃道:“其實撒謊騙人也沒關係。可撒完謊了,騙完人了,總是得回家吧?你打算……離開我多久?”

  戰火紛飛中,他枉為一代帝王,手握千軍萬馬,卻打聽不到一點她的消息。

  他只知道莊碧嵐的確把可淺媚交給了信王。

  但信王久居塞外,隨侍之人都是多少年來不辭甘苦追隨著他的死忠之士。可淺媚一被送到他的身邊,竟像石沉大海般再也沒有消息。

  甚至連死活都無法確認。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李明瑗對可淺媚絕對不是他原來所想像的那樣無情。

  他派出的刺客剛出險地,便就近擇地讓可淺媚生產,不顧敵人近在咫尺,隨時可能被發現;

  莊碧嵐身為主帥,冒著可能被人乘虛而入的風險離開大營,只為救她;

  李明瑗在莊碧嵐剛帶走可淺媚時便派出了據說能救她的塞外神醫相迎,據說那日天剛亮,李明瑗派出的人馬就在半路接到了她,就近紮營救治。

  莊碧嵐記掛著自己的兵馬,不久離去;而李明瑗的那些人馬兩天後才拔營而去。

  沒有人知道救治的結果是怎樣的。

  但可淺媚並非普通人。

  除了是大周的淑妃,她還是北赫公主。若真的不幸罹難,應該不會這麼悄無聲息。

  所以,唐天霄想,她一定還活著。

  她一定好好地在李明瑗的身邊活著,就像他一度想努力忘卻她一樣,正努力在把他忘卻。

  他想忘卻她,卻再不可能做到了。

  一個和可淺媚如此相像的小傢伙,被他帶在了身側,日日夜夜地提醒他,他們曾如此歡喜地擁有彼此,並留下了彼此歡喜擁有的見證。

  這年的七月,依舊驕陽似火,極酷熱的時節。

  唐天霄親自率軍和信王所領的楚軍大戰於西陵以南,信王大敗,留下屍體無數,退守青陽城。

  莊碧嵐麾下尚有五萬兵馬,應對著唐天祺所率七萬兵馬,彼此各有攻守,並未落於下風。

  但唐天霄趁著士氣高漲時攻至,眼看就要形成合圍之勢,莊碧嵐不敢輕攖其鋒,被迫回師自保,終於全身而退,與信王合兵於青陽城。

  唐天祺遂也與唐天霄會合,一路收復城池,安撫百姓,眼看著李明瑗漸露頹勢,這年余的大戰或許很快就能見分曉,心中自是高興。

  因暫無戰事,這日午後,唐天祺將自己兵營巡守一圈,便回了自己營帳好好睡了一覺,模糊聽到些鞭炮聲,竟只當是做夢。

  打了這麼久的仗,炙熱的空氣里無處不瀰漫著屍體的腐臭味,連附近的百姓都朝不保夕,誰家又會在這時候辦甚喜事?

  待傍晚醒來,陽光不再那等灼人,他已養足了精神,便帶了幾名近衛悄悄襲近青陽城查看敵軍動向,卻忽然間怔住。

  城頭處處懸著紅燈籠,上面金色的雙喜字在夕陽下反射著刺目的光線。

  他訝異問道:“誰在辦喜事?”

  近衛答道:“似乎說是楚軍首領李明瑗。”

  “李明瑗?這時候他還有這個興致?娶的誰家閨女?”

  “聽說,是北赫的可燭公主。”

  “什……什麼?”

  唐天祺匆匆來到了唐天霄的營帳。

  遠遠便聽到了嬰兒歡快撲騰時的稚嫩笑聲,但帳內的氣氛已經僵硬的快要凝固。

  兩個奶娘正幫小千峰洗著澡,小傢伙已經有了兩個月大,養得圓滾滾的,又白又胖,這回兒正在水裡快活地拍著手腳,一派不染一抹世間愁色的稚拙可愛。

  奶娘們卻神色忐忑,大氣也不敢出。

  唐天祺在帳中掃視一圈,才看到在角落裡默然坐於席上的唐天霄。

  他急忙走過去,已一眼看到他面前放著的兩張揉皺了又攤開的紙。

  唐天祺抓過,細細看時,正是城內眼線剛剛傳出的密報。

  信王李明瑗迎娶可燭公主,在城中大開筵席,封賞眾臣僚。

  莊碧嵐為可燭公主義兄,遂以娘家人身份送嫁,親將可燭公主送入李明瑗設於青陽城內的府第。

  可燭公主為激勵人心,鼓舞士氣,親於筵席上向諸北赫將領敬酒,要求眾將士戮力同心,共克時艱,助信王扭轉局勢,重建大楚。

  筵席後,信王親攜可燭公主至楚軍營寨,檢閱軍容,指點江山……

  據說,可燭公主可淺媚對信王傾慕已久,曾為相助信王而委身大周皇帝,後來功成身退,本該早結連理,因身有小恙調養至今。如今既已復原,當再現北赫公主巾幗英雄本色,和夫君一起馳騁沙場,攜手比肩,同進共退……

  皇帝的營帳地方雖大,卻又悶又熱。

  唐天祺短短片刻的工夫,便已滿頭大汗。

  他悄悄地將密報放回原處,小心地喚道:“皇……皇上,皇上?”

  唐天霄沒有理會他,依然抱著膝垂首坐著,鳳眸沉鬱森冷,像結了冰。

  唐天祺一握他的手,這樣的大熱天,竟也是冰冷冰冷的。

  他又是擔憂,又是焦急,連聲喚道:“天霄哥哥,別這樣!那死丫頭不爭氣,可你還有千峰,對不對?”

  小千峰適時地咿呀一聲,咯咯地笑起來,揮舞的手腳拍得滿地是水。

  唐天霄眼底的冰層似略鬆動了,連整個人都卻似溶化了般坐不住,無力地倚到案邊,啞著嗓子低低嘶喊道:“我絕不饒她!我絕不寬恕她!我非把李明瑗千刀萬剮不可!”

  唐天祺點頭道:“對,對,三妹……可淺媚就是給這男人引。誘教。唆壞了!她……她跟你的感情明明那麼好,那麼好……”

  他這麼說了,還是難掩疑惑。

  他還是沒法把那個背棄唐天霄的可燭公主,和怡清宮裡那個俏皮卻深情的可淺媚聯繫起來。

  曾經,李明瑗要殺唐天霄,她捨命相救,和心上人生死相隨,誓不分離。

  如今,李明瑗要殺唐天霄,她以身相許,共謀大計,幫他取心上人的天下,心上人的性命。

  這到底還是不是一個人?

  蝶夢無憑,何處覓歸舟

  那快要在絕望和傷懷裡溶化的男子終於在孩子的笑聲里站起,慢慢走到奶娘身畔,接過那小小的嬰孩。

  小傢伙玩得倦了,正張大嘴巴打著呵欠。

  他便和他的小傢伙說道:“峰兒,千峰,若你敢和你娘一樣負情忘義,朕一定活活打死你!”

  小傢伙不解地望著他翕合著的好看唇形,忽然一咧沒牙的小嘴巴,已是一個大大的笑容。

  “你笑什麼?不許笑!”

  他的淚水滴落下來,惡狠狠地叱罵這不解事的小東西。

  小傢伙愈覺好玩,清澈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忽然扎舞著手腳,“咯咯”地大笑出聲。

  那無邪的笑容,像極了可淺媚狐媚子模樣誘惑他時的笑容。

  笑得人再硬的心腸也剎那間軟了。

  如此可愛,如此……可惡!

  夜已深。

  青陽城內,信王李明瑗臨時住的宅第。

  李明瑗一身華服,慢慢地牽著他的新娘,走入他所住的那進院落。

  守衛森嚴的院落里,居然有一個外人安坐於石桌邊,執了酒壺慢慢地為自己倒酒。

  李明瑗久受詩書薰陶,歲月和戰火的磨礪讓他漸漸失去了年輕時的俊美奪目,卻依然有種優雅尊貴的氣度在舉手投足間透出。

  他始終是個讓人心折的男人。

  但和眼前的年輕男子相比,他還是少了一份風華絕世的清幽絕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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