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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頭剛挨著床單角的雲吞被這猛地一沉朝空中翻了兩圈仰面躺在了單子上,揮著觸角怎麼都翻不過來了。

  牧染小心翼翼趴在床上,將他捏起來放在眼前。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視細細的小觸角。

  看了一會兒,牧染張開了嘴。

  牧單抱著情事過後疲憊的雲隙剛踏進臥房就瞧見這一幕,當即便被嚇得不輕,大步衝過去,“染兒不要吃!那不是吃的!”

  牧染的小嘴長得更開,然後在牧單握住他的小手之前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牧單,“……”

  他手裡捏著的雲吞受了傳染,也跟著張開軟軟的嘴,哈~欠~

  正蹭在牧單懷裡昏昏欲睡的雲隙趴在床上摟住染兒,將吞兒放在他腦袋上,雲吞便乖乖用腹足抓牢牧染的頭髮,縮進殼裡睡去了。

  一切都是如此和諧美滿。

  雲隙用目光瞥著牧單,毫不掩飾的在眼裡寫了一個傻。

  牧單是真的被嚇出了冷汗,哭笑不得的摟住雲隙,拎過被子將他和染兒蓋起來,“我這個爹做的似乎不稱職,總讓你看了笑話。”

  雲隙不知哼了一聲,還是嗯了一聲,眯著眼睛昏昏欲睡。

  牧單吻了吻他額頭,又親了親牧染,之後好不容易從頭髮絲里尋到雲吞,親了下,“睡吧,我不會離開你們了。”

  雲隙翻身用唇瓣蹭蹭他下巴,安穩睡著了。

  他這一覺醒來,外面還是天亮,懷裡的牧染不知何時被抱了出去,窗外隱隱能聽見嬉笑的聲音。

  盛開著碧色蓮花的小院裡,一隻茶几上放著鮮美的魚湯,牧染正吃的滿嘴是油,偷偷往牧單身上抹掉。

  魚湯邊上,往細了看,還放著個極小的小碗,碗邊趴著正嚎啕大哭的張著小嘴的蝸牛。

  見他走出來,牧單起身給他系上衣帶,“你快看看,吞兒不肯吃東西,花蜜也不吃,他可是病了,怎麼會連蜜漿都不吃呢。”

  雲隙化成蝸牛和雲吞交流,半晌後若有所思問牧單,“你~把~他~洗~澡~水~倒~了~?”

  牧單,“是……藥水涼了,我正打算換成熱的,還在廚房熬著,他這是……?”

  雲隙用觸角撓撓癢,說,“他~可~能~喜~歡~吃~藥~”

  牧單,“……”

  這是什麼愛好。

  雲隙道,“我~也~喜~歡~吃~藥~”

  總是吃些甜滋滋的,也會想換個口味啊。

  咸辣會打噴嚏,所以苦味剛剛正好。

  牧單鬱悶半晌,只好去灶房挑了些沒有毒性,清涼下火的藥糙熬成了湯藥。

  他熬好後,抱著牧染蹲在不遠處瞧,雲隙和雲吞泡澡小瓷杯中,沒多會兒就將自己的洗澡水喝了大半。

  他低頭看懷裡嫌藥苦捂著小鼻子的牧染,朝遠處又蹲了蹲。

  “染兒吃肉肉嗎?”

  牧染揮舞著小拳頭,吃肉肉吃肉肉!

  牧單內心無比激動,捂住他的小手,說,“爹也喜歡吃肉肉!”

  幸好幸好,還是有個正常的。

  照顧孩子不容易,照顧一個蝸牛小崽更是難上加難。

  牧染還好說,給吃的就喜笑顏開,拿個大蘋果能啃一上午,啃完小屁股一翻,就睡著了。

  雲吞年紀小個子小,修為也少,不會說話,也聽不太懂太多的話,牧單常常趴在桌子上看著吞兒玩半片連翹葉子,揣摩那兩隻小觸角到底是哭了還是笑了,餓了還是渴了,一天下來眼都看花了,也不明白怏怏搭著觸角的時候,到底是困了,還是不高興。

  不過所幸牧單極有耐心,從一開始毛糙魯莽總是弄壞雲吞的玩具,到吞兒抖一下觸角,他都知道今日吞兒要戴什麼顏色的小蝴蝶結。

  作為妖界現今的領導者和決策者,雲隙將辦事司搬到了萬象街,起名妖界疾風辦事司,不管是住在五頭山的蜘蛛精要開山建府,還是三尺洞的狐狸妖和凡人恩怨情仇大打出手,大事小事總要來疾風辦事司回報,稟告之後在從萬象街買上一堆吃食回去該幹嘛幹嘛。

  占了媳婦是妖界的領導的光,牧單捨棄了泗水茫茫在水一方僻靜的妖神府,拖家帶口的在萬象街租了兩間小商鋪,一間賣花蜜,一間賣四界中的名貴藥材。

  搬離妖神府的那一天,金橘色的夕陽染紅了半扇天空,院中一池觀音大朵蓮怒放著,碧血色的荷花在清風中靜靜搖曳,雕廊華棟的妖神府清風一絲一縷撫過,樹葉沙沙作響,府外茫茫水面盪著層層金色粼粼波光,好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牧單肩膀上趴著雲吞,懷裡抱著牧染,嫌棄道,“當初我是怎麼看上了這個地方。要糖葫蘆沒糖葫蘆,要烤肉串沒烤肉串。”

  哪像萬象街他那兩個小鋪子,一出門左拐就是香辣油豆腐,右拐是捏饃饃的山羊精,按照他的圖紙捏出來的大小蝸牛餑餑至今還風靡妖界。

  雲隙笑著望向他,想到記憶中神姿端莊高大淡漠的妖神欽封,想到黑袍龍紋銀甲半面的鬼剎帝,又將目光落在身邊青襟薄衫站在井水邊淘菜洗米打磨家具的男人身上,聽著他在夏夜抱著綠皮紅壤的西瓜蛋子哼唱一曲清淡小調哄吞兒染兒睡覺,晨上起來為他梳妝打扮,戴上流雲小佩子,牽著手在漸漸熱鬧的萬象街喝一碗放了藍田蜜的豆漿,順手買一把紫粉的碎紫荊花,到了夜裡插在床頭時整個屋子都是滿馥清香,他和雲吞化成蝸牛能趴在花把中一覺睡到大天亮。

  牧單那藥鋪子裡有四界不常見的名貴藥材,連天界的藥仙川穹都喜歡下來逛一逛,死皮賴臉的討價還價買幾種藥糙回去。

  “你看看這顆千年難見的血蓮,上面有個小洞,品相都不好了,還有這一隻紫龍枝上,是不是都生蟲了,竟然有兩三個小豁口子。”川穹捏著薄薄的荷包說。

  牧單掂著算盤一把按住他偷掰紫龍枝的手,冷笑道,“這是我家吞兒啃的!你愛要不愛,順便再告訴,這裡面每一種天下絕無的藥糙都是我家吞兒吃剩下的,你要買就買,不買我家吞兒想起來的時候再多啃兩口!”

  啃一個米粒大的洞也是啃,他家吞兒喜歡吃藥材,就讓他吃,將有一日,他家吞兒跟別妖炫耀時,便能得意的道上一句:這~是~萬~年~才~有~的~一~株~吶?不~好~意~思~,我~早~就~吃~過~了~

  川穹握著荷包又怒又饞,看著淺口小碟子上,正用嘴銜著極小的小勺子往那紫龍枝上慢悠悠塗蜜的小蝸牛,狠狠心遞出了荷包。

  心滿意足的背著他那珍貴藥材往天上飛時,川穹在心裡為自己加了個油,天君這幾日身體不適,他一定要抓緊機會出診時向他說一說漲工錢這件事。

  畢竟妖界物價太高,他一個上仙在妖界都快混不下去了!

  阿團每次和緒卿吵架的時候,就帶著木果子在萬象街的八角雕樓里住十來天,每次住到第二天的時候,便會有一根木枝攀著客棧的窗戶偷偷擠了進去,木枝通體如同鋪了銀色的白雪,在哪裡都無比亮眼。

  牧染穿著小布衫從家對面買了串炸油豆腐舉著往家裡走,一看到高高的木枝就要跑過去揪一揪,肥嘟嘟的小手很有力氣,使勁一拽,總能兜頭掉下來團東西砸在他腦袋上。

  他呲牙咧嘴看著木果子圓溜溜的小眼。

  小刺蝟舔著自己的小爪饞兮兮的爬到他手上取掉一塊油豆腐啃著便跟著牧染走了。

  百廢待興的鬼界,寒舟收了帖子,無奈的笑了笑,讓鬼差去尋些青梅,帶著去了妖界。

  離疾風辦事司不遠的亭台樓榭里,青瀛捏著扇子坐在二樓正跟著一出感人至深的戲幕念台詞,眼風掃過樓下,笑嘻嘻的從懷裡取出一把酸棗朝寒舟扔了過去,“哎,要瓜子嗎,西街張伯親手炒的,第一鍋,酸甜味兒的。”

  寒舟靜靜站著,朝他微微笑,“不要。不過,剝好了我倒可以考慮。”

  “美的你,本上仙吃瓜子都不嗑皮。”青瀛笑罵一聲,扔出去個布包,轉過頭繼續搖著紙扇,眼裡卻是藏不住的笑意。

  寒舟打開布包,裡面是一捧乾乾淨淨的瓜子仁,散發著淡淡的甜香。

  聽罷了戲,一仙一鬼並肩朝雲隙那小鋪子裡去,剛一走進,就聽見戴勝鳥嘰嘰喳喳歡快的說話聲。

  這一年的這一天,牧單做了七百七十二道菜,將飯桌擺在疾風辦事司里為牧染和雲吞送行。

  白白胖胖的牧染朝眾仙眾妖敬酒,“爹爹父親,青瀛舅舅寒舟叔叔平桑姑姑,各位妖叔妖姨,仙伯仙嬸,染兒此行前去千重山,定然會不負眾望,拜師學藝,將來成為像爹爹和父親一樣的妖,發揚妖界,光宗耀祖!”

  雲隙撐著腮幫子靠著牧單,喝的微醺,拍了拍牧染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染~兒~你~錯~了~,爹~從~不~求~你~榮~華~富~貴~武~功~蓋~世~,只~願~你~”

  牧單眼睛一酸,“爹爹……”

  雲隙打個嗝,慢慢道,“趕~緊~減~肥~”

  牧染,“……”

  桌子的另一頭,趴在淺口碟子上的雲吞正銜著小勺認認真真往一株百年藥參上塗蜜,感覺到目光看他,抬起觸角,羞答答的朝眾仙眾妖比劃,最後搭成了個顫來顫去的小心心。

  麼~麼~嘛~

  眾仙眾妖,“……”

  眾仙眾妖,“麼麼嘛!!!”

  青瀛滿心歡喜,捏著一隻水粉色的手帕,“來,舅舅送你的。”

  雲吞便銜著人參須子晃悠著小殼歪歪扭扭留下一道子水痕爬去了。

  七百七十二道菜的宴席持續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傍晚,牧染背著包袱,肩上趴著他哥,站在妖界的出口朝他倆爹大力招手,肩頭的小蝸牛眼淚汪汪,殼上也駝著個小包袱努力揮動觸角。

  雲隙道,“走~吧~”

  牧染此去萬重山拜師學藝,雲吞要去百糙老君開的學府上學習醫理,這一別,幾年之後再見就是花開陌上的少年了吧。

  牧單摟緊雲隙,在他額心深深印下一吻。

  相擁而立,他們的身後是萬丈異彩的霞光,將半扇天空倒影出如火的鎏彩,流雲漂浮,幾隻閒鳥飛過朝霞,好似一副看不盡的畫卷。

  他們的身前,是半大的影子在夕陽下拉的長長的,離他們漸行漸遠,一直到耀眼的朝霞將眼前的人影吞進異彩紛呈的萬里人間。

  “不哭了,他們會回來的。”牧單低頭望著淚眼婆娑的雲隙。

  雲隙點點頭,從身後取出了一把淡白色的花,“辣~!”

  牧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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