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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神仙來形容一個俗人,實在有些過分了,小仙無法理解女人看到漂亮男子時的心情,牽了牽嘴角:

  “那這些什麼宮的女人都屬意什麼花?”

  “哎呀‘什麼宮的女人’,這種語氣一會兒是不能出口的!”鈴蘭臉色大變,將食指豎在嘴唇上,“若被聽去,你的小命就難保了,她們難纏得很!”

  小仙說:“我可不怕。”

  鈴蘭翻了一下白眼:“她們最喜歡牡丹、荷花、芙蓉這種大朵鮮美的花。不過今年說不定胃口變了,聽說剛換了新宮主,是位極其年輕美貌、才藝俱佳的仙女呢,賞花的品味想必也與眾不同吧。還有啊,告訴你——”

  她踮腳瞧了下打頭的梅千嶺,湊到小仙耳畔小聲說:“據說喬老島主有意要撮合少主與這位宮主,若此番二人互相屬意,這位宮主可能就留在島上不走了。”

  小仙一怔,感到十分意外。

  意外之後是略有些淺淺淡淡的陳雜,說不上來的感覺。

  鈴蘭顯然不滿足於言之不盡,繼續嘮叨:

  “你一定很好奇,我們門主和其他三門的少主都沒成親,怎麼單為梅少主擇妻呢?其實啊——”她賣起神秘的關子,但每次挺不住片刻,就將謎底揭曉了:

  “其實啊,是在眾多同輩中,老島主最偏愛梅少主,不僅曾私下親授過武藝,聽說日後還要讓他接替島主之位。”

  小仙更是吃驚,這樣一個懶散輕佻,心洞大得能裝下整座島的紈絝,實在無法想像他統領四大家族的情景,這位老島主的眼光還相當獨特。

  “大家都揣測,可能是受梅家老掌門臨終所託,這才尤為照顧吧。”鈴蘭補充道。

  越過波斯jú的花隙,望著前方日光下那個十分華麗的背影,在心頭湧上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像這種心思單純的人,對人毫無防備,也絲毫不懂世情險惡,喜怒哀樂溢於言表,甚至連敵友也分不清楚,這樣的人,擔當未來島主這樣的重任,對於他來說,無意於一個殘酷的考驗。

  從年齡上,他比自己大了幾歲,可從心性上,尚是一個孩童的心境,若他像自己一樣在十歲時就懂得如何殺人,如何用毒,如何以外表的優勢麻痹獵物,然後以陰險的手段給予致命一擊,那這種擔心是多餘的。看得出,他被保護得很好,沒有像他大哥那樣遭到任何污物的侵蝕——那些隱藏在人性深處的陰暗又是比毒-藥更劇毒千倍萬倍的東西,這位少主顯然並未沾染多少。

  所以才要選一個能幹精明的妻子作為輔佐吧,他想,那位老島主的用心良苦,但只是純粹地將偏愛集於一身,這種理由實在無法令人信服,在這位稚嫩的少主背後一定還隱藏著某種不可公之於眾的隱情。

  正思忖間,忽見他轉頭,目光相遇的時刻,是他的展顏一笑。

  還未深入探究那無害笑容下潛藏的深意,面前一片陰影出現,明亮的聲音即刻響起:

  “小…十六,走在我身邊。”

  梅千嶺險些叫出小仙的真名,幸好及時改口,不顧周圍目光,牽住他小臂快步走到最先。

  “她們已經到了。”他指給他看。

  遠遠看到一艘豪華的海船正在停錨駁岸,然後有船工將踏板搭在船舷與堤岸之間,更為誇張是,竟有女婢在案板上鋪綴錦緞,並在錦緞上撒滿各色花瓣,五顏六色蜿蜒了幾丈遠。

  驚嘆之餘,小仙對那些移花宮的女人們更為好奇了。

  從艙內走出七八個女子,為首有兩個婢女打扮的女子引路,後面皆是不同於日常所見女子的裝容,服飾當然是華美艷麗無比的,那色彩靡靡,即便是楊貴妃再世,也不過如此。富麗堂皇、花團錦簇的服飾與紋樣在女人們身上暗香浮動,遠遠望去仿佛是一座自動行走的皇家花園,“花園”的香氣也飄散至遠。

  對於嗅覺至為靈敏的小仙來說,當近臨時,災難也降臨了——習慣於動植糙藥的氣味,這樣馥郁濃烈的純粹香氣幾乎可以瞬間摧毀他的全部嗅覺。

  他忍住噴嚏的欲望,發現身邊的梅千嶺泰然處之,正安慰他說:

  “用嘴巴呼吸就感覺好多了…想要打噴嚏的話,就躲到我身後。”

  就像個久經沙場武將,似乎對這一切司空見慣。

  小仙沒有躲,當然也不允許自己失態,他暗自服了一粒藥丸,將濃烈的香氣暫時隔於體外。

  “梅少主,此番又勞你遠迎了。”領頭的一個中年模樣女子向他施了個禮。

  “大宮主言過,能迎接各位宮主駕臨君子島,實在是梅某的榮幸。”

  虛偽!

  一向表現出愚鈍的他,卻在這種女人面前露出一副油滑的嘴臉,小仙在心內嗤之以鼻。

  梅千嶺一揮手,鈴蘭便帶著接迎的僕人間手中的名貴花種簇擁到宮主們的面前。

  不過一眼,女人們的反應即顯出冷淡的不屑。

  另一個雍容女人掃了一眼這些皆是上品鮮花,揶揄道:

  “和去年的相仿,沒甚稀奇,看來天下聞名的甄芳花會也不過爾爾,難道君子島再無珍品可獻了?”

  梅千嶺微微一笑,不以為忤:

  “二宮主有所不知,珍品固然是有的,但精彩留在最後方能展現它的珍稀來。眼前這些花雖不是花中極品,但個個都是島民細心栽培,每一株送到中原都能值上萬金,您說不是珍品,實在委屈了它們,也委屈了君子島幾十年的心血,這種委屈,梅某如何擔當得起,您說是嗎?”

  二宮主臉上有些掛不住,指著他身旁的小仙手裡的波斯jú說:

  “這種花也算珍品?如此平凡醜陋…”

  無知婦人。

  小仙忍不住道:“這位宮主,這種花,實在是珍品中的珍品,它是當年大唐高僧玄奘歷盡艱辛從波斯帶回的花種,從來只允許種植在皇宮深院,民間不許私自栽種,否則就要冒著被砍頭的危險。至今代,也是禁栽的花種。若其他花品尚可以萬金以求,那這種花就是萬金也求不來的上品中的上品。宮主能在君子島得遇一見,已是此生無憾了。奴見宮主也是愛花之人,應該能深切體會這其中的精髓:萬艷而不及一無。”

  “什麼‘萬艷而不及一無’?你這奴婢是什麼身份?也該訓示本宮?”

  梅千嶺眉頭一皺,卻聽小仙語氣冰冷地繼續解釋:

  “‘萬艷而不及一無’的意思就是,有千種萬種美艷嬌貴的花朵,都不及一朵這世上罕有,哪怕它再貌不驚人,甚至是醜陋,哪怕是曾被萬人踐踏在腳下…”

  腦中浮現的都是六月初到江家的那段時日,那些受到非常對待的畫面一幀一幀在腦里過。那個人,就像這種jú花,沒有任何驚人之處,甚至比一般人都更為卑賤不如,以一個乞丐的身份經歷種種鄙夷和磨難,還是保有本真——這又為何不是另一種高貴?無論肉體如何改變,聲音相貌如何改變,也不會忘記唯一。他對於自己,這就是萬艷而不及的那一“無”,是萬金難求的無,更是無法求得卻苦苦追求的“無”,即便這無是虛空。

  想到此,他挑釁似的盯著那張雖艷麗卻出言不遜的臉,毫不介意“以下犯上”。

  他極少表露心緒。梅千嶺深知。

  震驚之餘,仍強烈感受到那毫無生氣的語氣下的洶湧,驚訝於眼前這個自以為了解的人此刻萬分的陌生,驕傲、自負、不可一世又心狠手辣…這些他自以為了解的內在,都於今日今時不同,說出這樣的話實在令人驚訝。

  原來他也有弱處可解——任憑一個人再狡猾毒辣,只要暴露出弱點,那他就不再是海市蜃樓般的遙不可及,也不再堅無可催。

  “混帳!”

  耳光就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向小仙的臉頰犀利而來。

  沒等扣動袖內的暗器,在手掌即將要落在右邊臉頰前,梅千嶺的手就毫不猶豫地擋在了二人之前。

  “宮主,她剛來君子島,不懂規矩,也是直率而言。若唐突了宮主,梅某自會帶回去好好懲戒。但在這之前,移花宮的人在君子島的地盤擅自動手教訓我的人,實在失禮!”

  “梅少主,這個奴婢必須向本宮主下跪道歉,否則定是不饒!”

  宮人均震怒。一向被嬌捧慣的女人,在身份比自己低微不知多少的同性面前,竟遭到了男主人的護短,這是萬萬無法容忍的。

  小仙下意識地看著惱怒的梅千嶺,方才鼓動著的憤怒的情緒瞬間消退了。

  我的人…他是如此稱呼自己的。

  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他想,可到底為何在此時意氣用事,僅是因為一盆花和幾個庸俗的女人麼?

  但是,要自己道歉是萬萬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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