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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過笑一笑。

  經得起又如何,經不起又如何?

  縱然有人還知道珍惜我,我卻不知道我還能為誰珍惜。

  蕭寶溶說,他等著我回到他的身邊。

  沒錯,即便他除去拓跋頊,即便他將父親的部屬斬盡殺絕,我依然只能回到他的身邊。

  這世上,我還有誰能相信,誰能依託,誰能驅除心底深處越來越無可救藥的絕望和孤寂?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我,了解我其實根本就只是個害怕孤單的女人而已。

  吃了雙倍劑量的湯藥臨時壓住病勢,用明紅的衣衫和鮮艷的胭脂硬將氣色撐得好些,我來到蕭寶溶跟前。

  他在武英殿得報,遠遠見著我,已是皺眉,匆匆趕過來挽住我,扶我坐到軟榻上,柔聲責怪:“既然病了,怎麼還跑來跑去?不過是染了風寒,這麼多天還沒養好,清減成這樣!逝者已矣,你母親若見你這樣,不知該多難受!”

  他一向手指微涼,總讓我在十指交握時陣陣心疼。

  但這日,我的手遠比他的冰涼。

  驕傲地不想告訴他,我的風寒已轉作了可能致命的嚴重肺疾,我懶懶地望向他,淡淡問道:“三哥,我父皇留下的故梁臣子,如今還剩下多少?”

  蕭寶溶眉峰微微蹙起,捧了我的面頰,低嘆道:“阿墨,你不信三哥麼?必要的清理,只是為了未來的大齊臣民能齊心協力,在最短的時間內振作起來,絕對不是有心排除異己,來傷你的心。”

  他總是最了解我的一個。

  我才開口,他便將我後面想說的話堵得結結實實。

  “那麼,派兵北魏對付拓跋頊呢?”

  “北魏內訌,對南朝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況拓跋氏和你仇深似海,能將魏國最有才能的拓跋頊除掉,未來應付北魏,甚至吞併北魏,要輕易得多。”

  吞併北魏……

  我打了個寒噤,繼續追問:“三哥既然有這些主意,為什麼我在宮中時不和我商議,要等我病在相山時再有所動作呢?”

  “阿墨,相信三哥好麼?”

  他收斂了笑意,眸光深深,瞳仁里倒映著我艷麗的妝容和失神的眉眼,低沉道:“身為帝王,強兵富國是我的責任,有些謀略,我不得不用。不和你商議,只是不想你為難。但請你一定相信三哥,我會把我們兩人的生活安排得好好的,就像……當日在惠王府一般。我會守著我的阿墨,護著我的阿墨。一直到阿墨頭髮白了,都會是三哥最珍惜的掌上寶珠。”

  春意盡,紅燭楊花夢(完)

  提到過去,我頓時想哭,忙咬牙忍住,慘然一笑,“三哥的帝王策……原沒有錯。我相信三哥,一定會是大齊最有為的君王!不過,阿墨從來就不懂事,從來就不聽話,算是……辜負三哥一片心意了!”

  蕭寶溶微笑著搖頭,將我半攬於懷中,手指點一點我的額道:“傻丫頭,我都說了,這些事,便由三哥做主吧!你病成這樣,還不早些歇息?”

  我掙開他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問道:“如果,我說我不同意三哥做的這些事呢?”

  蕭寶溶拂了拂我額前的碎發,輕笑道:“那麼,等阿墨病好後,三哥由著阿墨處置,如何?”

  我點點頭,黯然而笑,“三哥自然清楚,阿墨視三哥為這世間唯一的親人,怎麼也不會忍心傷害三哥,對不對?三哥早在被囚頤懷堂前,便和外界有著聯繫,甚至能及時通知母親趕過來確認我和梁帝的父女關係,又怎會在上陽宮窘迫到連一口水也喝不上?故意顯出那等慘況,只是為了逼我儘快與梁帝相認,確立自己的地位以保護你和你的部屬而已!還有……那年除夕夜的杜蘅香氣,是你暗中布置的……你根本就是清醒的,你只是怕我忘懷了你這個和你沒有血親關係的哥哥,逼著我用這種方式記住你……”

  蕭寶溶並沒有否認,悄然斂去笑意,微蹙了眉凝望著我,輕嘆道:“所以呢?你認為三哥是壞人?你認為三哥會害你?”

  “三哥若是壞人,那麼天底下便不會有好人了;三哥若會害我,這天底下更沒了阿墨可信之人。只是……三哥已容不得阿墨再選擇自己生活了吧?”

  “你需要怎樣的生活?”

  蕭寶溶眸光驀地銳利,抬高聲音問我,半晌才又溫軟下來,連悠悠的聲線也已低緩下去,“你明知……你明知三哥……已不可能再放下你。”

  他不可能放下我,擔心我會憑藉自己的勢力脫離他,回到拓跋頊的懷抱,因此,他趁著我養病之機清理著故梁的勢力,並設法對付拓跋頊,好讓我……無可選擇。

  “是……是哦……”

  我止不住地落下淚來,“所以,三哥不得不讓那麼多人死,不得不挑起兩國爭端!說來說去,都是阿墨的錯,阿墨的錯!”

  “阿墨!”

  他有些焦急地喚我,捧著我的面龐道,“好吧,現在你養病要緊。等你病好些,我們再商議怎麼辦吧!”

  他轉頭吩咐:“來人,送長公主回蕙風宮休息吧!”

  我驀地立起身來,冷冷道:“不用了,我回公主府。”

  控制住自己的身體的顫抖,我努力挺直著脊背,往殿外踏去。

  蕭寶溶沉默地望著我,忽然趕上前一步,搭住我的肩膀,低沉道:“阿墨,我不許你胡鬧!”

  我忽然間心都涼了。

  “放心,我不胡鬧,不胡鬧……”

  我擦乾淚水,冷笑著退後幾步,然後飛快跑出大殿,奔入我的公主彩輿。

  我實在沒有勇氣問他,假如我胡鬧了,他會怎樣處置我。

  還會和當年一樣,半嗔半怪幾句自己的小妹妹,然後依然將她抱起,藏在自己的雪白裘衣下小心呵護著麼?

  或者,用“不得已”為藉口,像蕭彥幽禁他一樣,把我永遠幽禁於深宮之中?

  他有著帝王的抱負。

  他要天下,他要他喜歡的女人,他還要他喜歡的女人無力反擊無力逃開……

  垂下錦簾,壓抑不住的鮮血從口中大口咳出時,依稀還聽到蕭寶溶無奈的呼喚飄在風中,“阿墨……”

  彩輿前行時,我從拂動的圍帷fèng隙最後望一眼蕭寶溶。

  那抹清淡的身影,依舊瓊姿玉立,飄逸得像一朵雲彩,卻在我遠遠不能企及的高度。

  隱藏自己,示人以弱。伺機而動,一擊必中。

  這些權術謀略,都是他所教我的,他自己運用起來,當然更是爐火純青。

  我鬥不過,本是意料中事。

  我也從沒想過,要去和他斗。

  我累了。

  三哥,放心,我不會再胡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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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公主府不久,便聽到府第周圍被便裝的禁衛軍團團包圍的消息。

  我決絕而去,到底讓他不放心了。

  薛冰源等心腹侍衛悄悄來見我,“公主,朝中故梁的勢力依然不小,咱們未必就敗了。秦易川和蕭家兄弟,手中還有大量兵馬。我們公主府有的是密道可以暗中出府,如果這時出去,由公主振臂一呼,勝算並不小。”

  我蕭索笑道:“那麼,將會有多少南朝將士自相殘殺,多少妻兒失了夫婿慈父?江南戰亂了那麼久,還不夠麼?”

  “可是……皇上似乎並未容情……”

  “他不是不容情,只是想做到更好。身為帝王,理當如此。”

  於公,排除異己,志在天下;於私,斷我後路,剷除情敵。

  蕭寶溶並沒有錯,甚至比我預料的更有才華更有手腕。

  我忽然便想到了拓跋軻臨死時讚賞拓跋頊敢於奪權立威的事,自嘲一笑,“何況,他是蕭寶溶。”

  他是蕭寶溶,他是幾次捨命救我的蕭寶溶,他是將我養大的蕭寶溶。

  “可若當日隨著昭帝出生入死的將士臣僚都出了事,公主又怎麼對得起九泉下的梁昭帝?”

  恍惚想著蕭彥慈愛的面容,我喃喃道:“是……我對不起父皇,對不起大梁歸順大齊的臣子,對不起……他……”

  如果不是因為我,以蕭寶溶的品性,未必會這樣雷厲風行吧?

  如果不是我會棄他而去,他完全可以慢慢收服這些群龍無首的前朝臣子,不會這麼急著趕盡殺絕,斬糙除根;更不必冒著兩國交戰的風險,涉入北魏皇權內政。

  總是我的錯。

  選擇了他,卻三心二意,根本做不到最起碼的忠貞不渝。

  於是,他把我的病,我的情,全都納入帝王的算計中;於是,我終於連唯一可以信賴的親人也已失去。

  手足冰冷之際,薛冰源等還要再勸,外面通傳,說禁衛軍統領唐寂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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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公主請不要為難微臣!”

  唐寂見我的第一句話居然如是。

  我冷笑,“我幾時為難過唐大人了?”

  唐寂苦惱道:“長公主,皇上對長公主極是珍愛,想來長公主也不會不知。如今皇上一意振興大齊,公主又何必讓蕭構去向魏人通風報信?”

  我頓時明白過來。

  蕭構原來必定希望由我出面主持大局,好讓原梁蕭勢力重新振足起來;待派人通知我後,又發現我病重,立刻向蕭寶溶出賣了我,指證我“通敵賣國”了。

  也難為蕭寶溶,明知我這樣做了,剛才在宮中依然對我溫言撫慰,連派兵監視,也只在暗中進行,並不明著和我為難。

  他不但是個兄長,好情人,好夫婿,同樣,也是個好帝王。

  而我,我當真會成為所謂的禍國妖孽麼?

  “唐大人,請轉告皇上,讓他放心吧,阿墨不擋他的道。”

  我靜靜地回答完畢,立起身來,正要往內室走去時,腹部一陣狠厲的絞痛,大口鮮血,忽然便噴涌而出。

  “長公主,公主……怎麼了?”

  唐寂失聲高叫。

  堵著的血終於吐盡,我輕鬆了一大段,虛白著臉向他回眸微笑,“便是我想擋他的道,也擋不著了!請他……為我積些陰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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