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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公主。”小惜戰戰兢兢地答著,繞過倒在地上的小落,顫著手去倒茶。

  我便低了頭,玩弄著手腕上碧瑩瑩的一對翡翠玉鐲,輕笑道:“阿頊,怎麼有空跑江南來?當真不想當你的皇太弟了麼?”

  “皇太弟麼,又有什麼好當的?”他眼角一揚,清慡明快的弧度,徐徐說道,“只怕還遠不如安平公主翻雲覆雨,一手遮天吧?”

  雖是如此說,他已將寶劍插回劍鞘,走到我身側坐了。一雙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我,不斷在我身上端詳著,觀察著。

  做了這麼幾年平平安安的安平公主,我的身量要比原來高挑豐潤,本來略尖的下頷飽滿了些,眉眼也不復原來的青澀靈動,保持著看不清晰卻怎麼也挑不出錯處的沉靜優雅。加上一直身處高位,我的舉手投足間,都已具備了出身皇家的高貴矜持,雖是艷美,卻連笑容都帶了幾分疏離淡漠。

  見他始終在打量我,我拂了拂額前散落的發,微笑道:“看什麼?是不是我老了?”

  拓跋頊搖頭,終於轉過了眼,低嘆道:“我寧願再見到你時,你已老得讓我認不出。”

  “哦?”我嗤笑,挑著眉眼不馴地望著他,“我老了,丑了,也好徹底斷了你們兄弟的念頭,從此不再想著找機會抓我回北魏,再去受你們凌踐?”

  “不是。”他居然好聲好聲地回答,“如果你老些,丑些,大約就不會有那麼多青年才俊排著隊等著你挑了吧?”

  我詫異地皺眉時,他才別過臉,接過小惜遞來的茶盞,居然很溫文地含笑道了謝,竟把從小見慣了貴家公子的小惜看得驚怔住,直到看見腳邊的小落,才醒過神來。

  人不可貌相。

  我當日就曾被他溫文清雅的容貌、驕傲倔強的氣韻迷惑,以為他當真會是個純淨如水美好如玉的質樸少年。

  “即便我再老,再丑,也會有青年才俊排著隊等我。”

  我也端了茶,安閒地邊喝邊聊著,仿佛當真只是久別重逢的朋友又見了面,坐在廳中彼此問著安好。

  “哦,你倒還真自信!”

  拓跋頊笑了起來,彎彎的眉眼倒是一如當初,月牙般美好地向上揚著。

  我淡淡地笑道:“即便丑如無鹽,只要有著無上的權勢,就可以得到萬人欽羨。”

  拓跋頊盯著我,唇邊浮起一抹不屑,“你就這麼熱衷權勢?”

  “彼此彼此。你不也是麼?”他如今在北魏的勢力,已經逼得拓跋軻不得不對他忍讓三分,以為我不清楚麼?

  拓跋頊聽出我話中的嘲諷,微一蹙眉,輕聲道:“阿墨,我只是為了能守住我想要的東西。”

  我可不可以再自作多情一回,認為他心裡還在為當年眼睜睜看著拓跋軻奪走我難過?

  事隔那麼多年,再說愛或不愛,都已太過奢侈。但以他的驕傲,想來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應該還是不小的。

  懶畫眉,東風余幾許(三)

  因此,他不打算讓拓跋軻再奪走他目前擁有的一切?

  慢慢品著茶中微微的澀意,我緩緩道:“我更簡單。我只想保全自己,保全我想保全的人。不想給人踐踏,只有把別人踩到腳底。”

  “你做到了!”拓跋頊低沉地答道,“連皇兄和我……也曾被你踩得很慘。”

  “你活該!”

  我本該很平靜地應對,設法將我從受制於人的困境中擺脫。

  可不知為什麼,一聽他這般委屈的口吻,不知哪裡來的怒氣,突然就蓬勃燃燒起來。腦中走馬燈般轉動著的,居然是三四年來我努力想忘懷的困於拓跋軻身邊的日子。

  屈辱和死亡的陰影隨時會籠上來的可怕日子。

  我睜圓眼睛,一字一字地向身畔的男子說道:“你活該,而拓跋軻,他欠我的,還遠遠沒有還清!”

  拓跋頊緊捏著茶盞,目光極幽深地盯著徐徐散著熱氣的茶水,沉默片刻,忽然輕笑道:“我皇兄比我可憐。”

  拓跋軻可憐?

  我確定拓跋頊來之前一定是喝了酒,冷笑道:“他可憐?莫非你給他搶走的女人太少了?”

  鸞車中的琉璃燈一直在輕輕搖曳著,車中明明暗暗的陰影也隨之晃動著。

  不知我是不是在這等迷濛的暗淡光芒中看錯了。

  我竟覺這一刻他的臉似乎紅了一下,甚至還愧疚地飛快看了我一眼,才低了頭繼續喝茶。

  好一會兒,他才輕輕說道:“你對我,至少還肯手下留情,在最後的關頭放過了我。可你對他……重傷了不算,還步步緊逼,就差點沒布下天羅地網取他性命。”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離開相山不久便找到了皇兄,保護著他北行,一路看得清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想取他性命,半分也不曾念過當日之情。”

  當日之情?

  我笑道:“阿頊,你到現在還認為,我該對你們兄弟的作踐心存感激?對不住,如果我是青樓jì女,或者會為你們兄弟倆都曾看上我而感恩戴德。可惜,我是蕭寶墨,不是自甘下賤的卑賤女人!”

  拓跋頊抬高了聲音:“從來沒有人把你看作卑賤女人!我沒有,皇兄同樣沒有!縱然他曾對你用了些手段,你須知道……你須知道……”

  懶得跟他討論我曾受過的屈辱。那些事,想到一次,便是一次輪迴般的折磨。

  我清一清嗓子,打斷他欲說不說吞吞吐吐的話頭,道:“我什麼都不想知道,我只想弄清,你堂堂大魏儲君,跑我們大梁來做什麼?莫非想學你哥哥的手段,也將我抓回大魏去做幾天妃子?”

  我嘲弄地盯著他,問道:“不知這一回,打算讓我做誰的妃子?你的?還是你哥哥的?”

  燈光跳動得有點恍惚,他的眼神也很迷濛,忽而輕輕一笑,瞳仁中的霧氣瞬間吹散,露出如水晶接近透明的清澈來,“阿墨,我想你了,來看看你,不成麼?”

  心提起,好一會兒才“砰”地重重落下,滾來滾去般無從收拾。

  很討厭這種不為自己所控制的情緒波動,我正要岔開話題時,鸞車頓了一頓,停了下來。

  “公主,到府了!”

  外面有人稟道。

  我應一聲,正要起身時,手腕一緊,已被拓跋頊扣住。

  “阿墨,請我到你府上坐坐,再喝杯茶吧!”

  他似笑非笑,眉目間的鋒銳和凌厲,很像拓跋軻乍露鋒芒的時刻。

  明知沒那麼容易擺脫他,我也不驚訝,微笑道:“好啊,你一向廢話多,連給生殉前也想著見我,隔了這麼久,想來廢話更多了。本公主等著洗耳恭聽吧!”

  我雖是一臉的輕鬆踏下鸞車,但侍從們眼見我身畔多了個秀頎俊秀的男子抓著我手腕,無不緊張地按住了刀劍。

  我若無其事道:“你們各忙各的去吧!別擾了我和故人說話。”

  拓跋頊散淡笑道:“我和公主說話時,諸位還是不要守在外面好。我這人膽小,受了驚嚇,指不定做出點什麼事來!”

  他這樣說著,顯然是把我當作了人質了。

  雖是氣恨,一時也無可奈何,只得給他制肘著,沿著迴廊慢慢走入我的房間,讓小惜領人去救醒小落。

  我的臥房自然是最精緻的。

  依然是書宜院,依然是蕭寶溶當年的精心布置,以南方書香高門特有的優雅和從容,鋪排開一方閒散而舒適的空間。乍然一眼看去,並不覺得怎樣地豪奢華麗,只是觸手可及處,可能都是世所罕見的珠玉珍寶。

  字畫是前朝名士的真跡,琴是前唐時留下的九霄環佩古琴,妝檯上鋪陳著嵌寶的梳妝用具,床榻桌椅上鑲著東海的珍貴螺鈿,仙鶴寶燈通體碧玉雕就,玉鴨香爐以翡翠琢成鴨羽,黑珍珠點就雙睛……

  和當年有些差別的,是房中床鋪帷幔的用色。以往,我總喜歡胭脂紅或鵝兒黃那樣嬌艷明麗的顏色,但如今,一色以清淡為主。

  如果是藍,會是接近水色的淡藍;如果是綠,會是隔了細雨的茸茸糙色。

  拓跋頊慢慢地打量著屋中的陳設,低嘆道:“怪不得把整個青州行宮送你你都不放在心上,你這屋子,大約神仙都可住得了。”

  懶畫眉,東風余幾許(四)

  我掙了掙,發現手還給他緊緊握著。

  以他的力道,有個兩三成力氣,便足以迫得我動彈不得了。

  我皺眉道:“拓跋頊,屋外雖有侍衛戒備,可屋裡沒有別人。你不用擔心我逃開吧?放開我!”

  拓跋頊將我的手提起,戀戀般撫摸了片刻我的指尖,方才放開來,微笑道:“阿墨,你沒長高多少,手掌也沒見長大,不過手指似乎比以前纖長了好些。”

  他的聲線比當年醇厚許多,連鼻尖呼出的氣息漾到鼻尖,都有著異常強烈的陽光氣息。

  其實不是我沒長高,而是他自己長得更高了。我以前的身高只到他的下頷,三年過去,我的身高還是只到他的下頷。

  不是我們兩個沒變,而是我們兩個一起變了,所以才感覺不出對方如斯明顯的變化。

  努力忽視指尖的殘留的觸感和溫度,我自行走到桌邊坐下,提過玉壺倒了茶,端著茶盞才喝了一口,拓跋頊已走到我跟前,一把搶過茶盞,就在我剛喝過的地方,湊了唇過去,輕輕啜了一口,才笑道:“阿墨,我是客人,第一盞茶,不應該奉給我麼?”

  我淡淡瞥他一眼,道:“這天底下,除了我父兄,還沒人有資格讓我倒茶。”

  拓跋頊在我身畔的凳子上坐下,托著那茶盞,微笑問道:“你的夫婿,也沒資格讓你倒一盞茶麼?”

  “應該有吧!”

  我嘲諷道,“可惜你這輩子也做不了我夫婿,我也不會要一個我曾經的階下囚為夫婿。”

  “可你也曾經是我兄長的階下囚,算起來也不高明到哪裡去。我們應該很般配。”

  他居然不依不饒,繼續眉眼彎彎地向我這樣說著。

  我嗤笑道:“咦,你還真打算做我駙馬了?你家使臣沒告訴你麼?我不會嫁北魏去。便是你入贅南朝,我也要考慮考慮你夠不夠格。”

  “你覺得我入贅南朝還不夠格?”

  他嘖一嘖嘴,溫潤潤地將頰邊笑出了一對極深的酒渦,隱隱見得少年時的清秀可愛。

  我笑道:“你好端端的大魏國儲君不做,跑來當敵國的駙馬?那可對不住,如果你來了,別說父皇不放心你,就是我也不能放心。到時要兵沒兵,要將沒將,不是生生地把你委屈死了?何況拓跋軻他捨得他能幹的寶貝弟弟離開魏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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