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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說:“再等一個月,如果還沒有,我們就去醫院吧。”

  誰也不知道爸爸這個“一個月”的期限是怎麼決定的,但剛好就在那一個月里,媽媽發現自己懷孕了。兩個人不敢相信有這麼巧的事,趕快跑到醫院去檢查,校醫院說是懷孕了,兩個傻呼呼的傢伙還不敢相信,又跑到市里一家醫院去檢查,那家醫院也說是懷孕了,兩個人才興高彩烈地回來慶祝。

  兩個人都不喝酒,但媽媽那天堅持買了一瓶酒回來慶祝。媽媽說:“我懷小寶寶了,我不能喝,我看一眼酒瓶,吃一口菜,算是喝過了。你喝一點吧,慶祝一下。”

  爸爸就倒了一小杯,喝了一口,據說是嗆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但還是把那杯酒喝下去了。

  爸爸媽媽對艾米感激涕零:“這個孩子可真懂事啊,晚來一個月,我們兩個就要到醫院去丟人現眼了。”

  (2)

  媽媽懷了艾米後,就有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愛好。爸爸總是問:“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上天入地也要弄來你吃。”

  還好,媽媽愛吃的東西用不著上天入地去弄。她想吃炒的葵瓜子,爸爸就買了很多放在家裡。媽媽就坐在桌前,一邊看書一邊吃瓜子。爸爸說她那時一吃就吃出半盆瓜子殼來,把爸爸嚇得要死,說吃瓜子費口水,你這樣個吃法,不把自己吃死掉了?

  媽媽笑著說:“你放心,想吃就是藥。如果不是人體需要的,人就不會想吃。我不吃瓜子就想吐,吃了就什麼都好了。”

  媽媽說如果把她那時吃出的瓜子殼全堆起來,一定能埋住一個人了。

  媽媽想吃的另一樣東西是荸薺(water chestnuts),也叫馬蹄。那時候物質還比較匱乏,街上很少有荸薺賣,爸爸跑很遠的地方去買回來給媽媽吃。他總是把荸薺洗乾淨了,用開水燙過了,放在一個洗菜的塑料盆子裡,端給媽媽吃。

  媽媽就用一把小刀,削一個,吃一個。媽媽削水果皮的本領很高,削蘋果都是從頭到尾一條長長的皮,中間不斷掉。媽媽說她削荸薺也一樣,削出來都是整條的皮,只剩下荸薺上的那個“柄”,可以捏在手裡,吃起來方便。

  媽媽吃荸薺也是吃出半盆荸薺皮來,爸爸又是膽戰心驚,說老人說了,荸薺是“化食”的,不要吃得太多,免得吃出問題來。結果有一天,媽媽吃了很多荸薺之後,發現艾米在肚子裡不動了,以為把艾米化掉了,急得大哭起來。

  兩個傻呼呼的又風馳電掣地上醫院,到了醫院門口,艾米在肚子裡踢打起來了。爸爸媽媽鬆了口氣,打道回府,說咱們這孩子真是體諒父母,又讓咱們少丟人現眼一回。

  (3)

  據說艾米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就比較離經叛道。媽媽說:“別人的孩子在肚子裡動的時候,都是一會在這裡頂一隻小手起來,一會在那裡踢一隻小腳起來,但你不同,你動起來,到處都有東西頂起來,好像有三頭六臂一樣。”

  媽媽擔了很多心,怕艾米是個怪胎,問爸爸:“要是這孩子是個怪胎怎麼辦?”

  爸爸說:“怪胎不也是咱們的孩子嗎?只要能活下來,多怪都不怕。”

  爸爸覺得艾米不是怪胎,但是古靈精怪,存心作弄他,因為每次爸爸把手放在媽媽肚子上,想感受一下艾米的踢動,艾米就偃旗息鼓,一動不動。有時爸爸把手放那裡幾十分鐘,艾米都忍著不動,等他的手剛一拿開,媽媽就叫:“動了動了,剛才動了。”

  有次去醫院檢查的時候,醫生告訴艾米的父母:“這小傢伙胎位不正,在裡面打坐呢,得想辦法讓它轉過來。”

  媽媽回到家,就按照醫生的指示,每天做“膝胸臥式”,就是撅著屁股趴在床上。臥了一段時間,才把艾米的頭轉到下面去了。

  後來媽媽總是嗔怪艾米:“你看看,從小就愛作弄別人,害得媽媽那樣狼狽不堪地趴了幾個星期。”

  (4)

  艾米的頭轉到下面去了,可是臉的朝向不對,本來應該是臉向著媽媽的尾骨的,但艾米是仰面朝天的,叫做“枕後位”,不能順產,只能剖腹。

  醫院定了個動手術的時間,但媽媽很擔心,說不等到陣痛,就這樣人為地把孩子拿出來,怎麼知道孩子長好了沒有?醫生說,你不用擔心,做過B超,測量過孩子的頭骨,知道它已經長好了,才會這樣決定。但媽媽仍然是很擔心。

  到了預定動手術的那一天,還才凌晨四點,陣痛就開始了。媽媽雖然痛,但是放了心,兩次陣痛的空隙,不忘感激一下艾米:“我們的BABY真懂事呀,知道我擔心它沒長好,自己就來報信了。”

  艾米帶來的陣痛也是離經叛道的,沒有什麼隔半小時痛一次的過程,上來就是兩三分鐘痛一次,而且羊水也破了,稀里嘩啦地溜出來,爸爸只好用盆子接著,說粘粘乎乎,象米湯一樣。

  媽媽急得要命,怕羊水流完了,孩子缺氧會死掉,讓爸爸快叫醫生。但夜晚只有值班護士,護士來檢查了一下,說沒問題,孩子挺好的,待會醫生上班了再處理。爸爸媽媽都覺得護士太糙菅人命了,爸爸跑去找這個找那個,但個個都說不用急。沒辦法,只好等醫生來上班。

  早上八點多鐘,媽媽進了手術室,麻醉師給她打了麻藥,過了一會,用個帶尖刺的小錘子敲她,問她痛不痛。不管敲哪裡,她都知道痛。麻醉師小聲對旁邊的人嘀咕:“這人怎麼回事?下了這麼多麻藥,還是麻不翻。”不知道他又加了多少麻藥,才把媽媽麻翻了。

  後來媽媽從昏睡中醒來,覺得肚皮上很痛,叫到:“好痛!”

  醫生說:“馬上就好了。”

  然後媽媽聽到艾米沙啞的哭聲,問旁邊的醫生護士:“我孩子—健全嗎?”

  一個穿白大褂的人說:“健全。”然後笑著問,“你這人真好玩,只問健全不健全,也不問問是男是女?”

  媽媽無力地笑著說:“不管是男是女,健全就好。”

  (5)

  護士把艾米送到媽媽手裡的時候,艾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爸爸說:“荷,這丫頭好生了得,我修煉了一輩子,還沒達到這樣超脫的地步。”

  艾米有一頭濃黑的頭髮,躺在醫院的嬰兒車裡,在一橫排八、九個嬰兒中獨樹一幟。別的產房的幾個產婦都來向媽媽打聽她懷孕時吃了什麼,怎麼孩子頭髮這麼好。媽媽說可能是吃了很多瓜子吧,因為想不起吃過什麼特殊的東西。

  跟媽媽同產房的那位產婦姓郝,生的孩子幾乎沒頭髮,總是不客氣地對媽媽說:“這么小的孩子就有這麼黑的頭髮,看著—-怕人。”

  媽媽不啃聲,找條手絹,在四個角上挽個疙瘩,做成個小帽子,給艾米戴上,遮住黑髮。爸爸說艾米戴著那個小花帽,又睜隻眼,閉隻眼,活象個耍猴把戲的。

  艾米的吃相很不淑女,可能是太用勁,或者太愜意,總是邊吃邊哼,吸進了很多空氣。吃完了,媽媽就把艾米豎抱著,拍她的背,每次都能拍出一個很大很響的嗝來。

  奶奶來看望媽媽和艾米,聽見艾米打嗝,嚇一跳,驚嘆道:“我的兒啊,你小小的人兒,怎麼打的嗝比奶奶的嗝還響?奶奶也是媳婦熬成婆了才敢打嗝。你要是在夫家也這樣打嗝,你公婆要罵你了。”

  媽媽就好像艾米馬上要出嫁了一樣,抱緊了說:“我堅決不讓任何人欺負我女兒。”

  爸爸無可奈何地搖頭:“生下來才幾天呀,就在愁出嫁的事了。”

  奶奶反駁說:“這還不是一轉眼的事嗎?你小時候,拉尿要媽跟你扶著小雞,就跟昨天的事一樣,你這不一下子就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嗎?”

  爸爸著急地叫:“媽!說話也不看場合—-”

  奶奶就再加一句:“這裡是產房,小雞不小雞,誰不知道的幾件事?”

  (6)

  護士把艾米一送到媽媽床前,艾米就埋頭苦幹猛吃奶,人稱“憨吃”。郝阿姨的孩子一送到她面前,就迷眼不睜使勁睡,人稱“傻睡”。

  “傻睡”光睡不吃,郝阿姨的奶就很脹,醫生叫她丈夫幫著把奶擠出來,擠不出來就吸出來,不然會得辱腺炎的。她丈夫不好意思吸,就使勁擠,擠得郝阿姨大喊大叫,還是擠不出來。後來又去買了一個吸奶器,仍然是沒用。

  醫生建議說,讓“憨吃”幫你吸一下吧。大家都不相信一個剛生幾天的嬰兒會比一個幾十歲的男人力氣還大。醫生說:“你們沒聽說過‘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說明小孩子吃奶勁頭大嘛。”

  郝阿姨把“憨吃”放到她奶頭上,“憨吃”是個有奶便是娘的傢伙,不問青紅皂白就猛吸起來。郝阿姨叫了一聲“輕點呀”,就覺得奶通了,疼痛減輕了,人也舒服了。她又讓“憨吃”去吸另一個,“憨吃”如法炮製,把那個也吸通了。

  吸通了就行了,郝阿姨就想把“憨吃”嘴裡的奶頭拉出來,但“憨吃”堅決不肯,吸緊了不放,郝阿姨的奶頭被扯得老長,也沒把“憨吃”從奶頭上扯開。

  爸爸開玩笑說:“國計民生大問題,你們要奪人飯碗,人家怎麼捨得放?”

  艾米的媽媽很擔心,怕艾米捨己救人的時候吸進了有炎症的奶水。過了幾天,好像什麼事也沒有,才放了心。

  (7)

  四歲之前,艾米感冒不斷,經常上醫院。艾米怕打針,一聽說打針就開始哭,一直哭到打完了還淒悽慘慘地抽泣很久。自從會說話了,就開始跟爸爸媽媽談判,不願打針,吃什麼苦藥都可以,就是不打針。

  聽說艾米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艾米不打針”,爸爸說這個句子主謂齊全,結構嚴謹,主題鮮明,堪稱簡潔文風之典範。媽媽說這個句子既可主動,又可被動,翻譯的時候一定要根據上下文確定。

  媽媽說艾米哭的時候,不是那種大喊大叫的哭,如果是那樣哭,她還可以忍受,可以狠心讓醫生給艾米打針。艾米總是怯怯地哭,睜著一雙浸滿淚水的大眼睛望著她,好像知道大難臨頭,而自己無處可逃,只好央求她保護一樣。所以媽媽總是不忍,總是代替艾米跟醫生討價還價,說能不能不打針,就吃藥?

  醫生總是搖頭,說你這樣遷就孩子,是害她呀。打一針,馬上就退燒了,不比慢慢吃藥強嗎?她病不好,多痛苦呀。

  媽媽說,我也知道這一點,但是她心靈上的痛苦我不能不考慮呀。她是個小孩子,她有她的邏輯,她不能理解打針跟治病之間的關係。她打不過我,說不過我,只能求我。如果我強迫她,她心裡不是很難受嗎?也許她老不退燒,自己也知道只有打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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