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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天佐點頭道:“葉爺顧慮的是。”

  “哦,還沒跟你說,杜先生已經去香港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也許就不回來了。”

  這倒是嚴天佐沒想到的,“那上海豈不是要亂了?”

  嚴天佑嘆口氣,回身走了,甩下一句:“早就亂了。”

  房間內一時沉默,只有嚴天佑上樓的腳步聲。

  曹恩凡從房間裡出來,正碰上了嚴天佑,輕聲叫了聲“大哥”。嚴天佑看他一眼算是答應了,然後便回了房。

  小淞見哥倆說完話,才湊過來問嚴天佐怎麼沒見曹恩凡。嚴天佐說他在樓上等著洗澡呢。說到一半,曹恩凡下樓來。小淞見了又上前熱絡地打招呼,而後說:“我幫你們燒水,你們都上樓歇著吧。”

  二人點點頭,一起回房間了。

  曹恩凡幫著嚴天佐脫下里三層外三層的西裝,問他:“大哥臉色不好看,怎麼了?”

  嚴天佐說:“八爺給日偽政府做事了,還當了官兒。”

  聽到這個消息,曹恩凡沒有感嘆。天下大亂,人人為己,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他緊張的是另一件事情:“他不會找你和大哥麻煩吧?”

  嚴天佐搖搖頭,說:“不知道,尤其現在杜先生不在上海,去了香港,之後的事情,都難說了。”

  “葉爺還在嗎?”

  “葉爺還在,我哥和小淞就是從他那裡回來。他也是叫我們小心,不知道八爺之後會做什麼。”

  曹恩凡不說話了,嚴天佐知道他在擔心,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快去洗澡,洗完歇著了。”

  洗完澡,曹恩凡換上了章晉平姐姐給做的新衣服,還是一件長衫,青灰色,顯得人乾淨挺拔。嚴天佐只圍了條浴巾,擦著頭髮從浴室出來,站在曹恩凡身後看著鏡中的他。

  曹恩凡透過鏡子對他笑笑。另一件長衫疊得整齊放在床上,嚴天佐好奇地走過去翻看,隨手丟了毛巾,把衣服拎起來在身上比劃。

  “我都沒穿過這樣的衣服。”

  “沒穿過長衫?”

  “嗯,小時候都是穿破衣服,後來在武館也都是穿褂子褲子,大了就穿西裝了,長袍馬褂從來沒穿過。”

  曹恩凡走過來,拿著長衫往他身上比,“你穿穿看?大小差不多。”

  嚴天佐聽了很興奮,就要往身上套。

  “等著,裡面要套襯衣的。”曹恩凡拿了一件自己的對襟立領子的襯衣給他,嚴天佐穿好,下身照樣穿了西褲。曹恩凡幫他把長衫整理服帖。

  “好了。”

  嚴天佐伸開手臂,問他:“好看嗎?”

  曹恩凡又把他的頭髮弄平順,端詳一會兒說:“好看,就是看著有些彆扭。”

  “那是你不習慣我這樣打扮。”說完,他拉著曹恩凡的手並肩站到鏡子前。

  青灰色和藏藍色的兩個身影,一張臉笑盈盈,一張臉意綿綿。嚴天佐說:“這樣是不是更般配了?”

  曹恩凡看著鏡中兩個人,仿佛是兩個不認識的年輕男子,英俊瀟灑,一幅畫一般。確實是般配的。

  這麼想著,曹恩凡心滿意足,一時間忘了其他,只和鏡中的人對望,越看越歡喜。直到嚴天佐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他才回過神兒來。

  “以後我就這麼穿了,你喜歡。”

  曹恩凡笑笑,“你隨便。”

  吃過晚飯,也沒再多說什麼。曹恩凡和嚴天佐一路疲憊,早早就睡下了。

  一覺睡得很沉,曹恩凡好似跌進了另一個世界,做了個十分真切的夢。

  他夢到自己在康爺爺家的老宅子裡,童飛和他坐在院子裡的花架下喝茶。童飛的樣子很年輕,穿著一身黑色警服,曹恩凡知道這是他剛做警察的那年夏天。花架子上垂下來幾個青綠色的葫蘆,藤蔓上開著白色的小花兒。

  “上海好玩兒嗎?”

  曹恩凡喝著茶想了想:“沒什麼好玩的,我剛去就打仗了。”

  “東北也是,一直在打仗。”

  “童大哥,你受傷了嗎?”

  “打仗怎麼能不受傷?”

  “傷在哪裡了?”

  童飛沒有理他,繼續問:“那小子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曹恩凡點頭,說:“他還因為我吃了一頓鞭子,背上現在還有痕跡。”

  童飛輕笑了一聲:“吃頓鞭子算什麼?你要是想要,我把命都給你。不過,我這條命還是沒能給你。那個時候我把你往後放了。”

  曹恩凡忙說:“童大哥,我不算什麼,你是對的。”

  “丟了命的不止我一個,好在最後打贏了。恩凡,你要好好活著,才不枉我拼了一條命。”

  “嗯。”曹恩凡不覺得眼前的童飛已經不在了,仍然閒話家常一般與他聊天,同往常一樣被他的氣勢壓著,不知如何措辭。

  “你到底看上他什麼了?”

  曹恩凡頓時有些恍惚,這話童飛似乎在別處也問過。曹恩凡抬頭看童飛,他的臉變得模糊不清,康爺爺的院子也在顫抖,花架上的花朵零零落落散了滿天。

  “我……他……”曹恩凡說不出來,好像有人捂住了他的嘴。慢慢地,畫面恢復了平靜。

  童飛說:“不管怎樣,他要是對你不好,你要告訴我,我去收拾他。”

  曹恩凡的心跳平復,點頭說:“童大哥,你放心,他會對我好的。”

  “只是你說我可不信,我得去問問他。”童飛說完,起身要走。

  曹恩凡正要去追,忽聽一聲槍響。童飛的身影爆出一陣血光,人應聲倒下。曹恩凡衝過去,見到他背上左側有個槍眼,血正汩汩地湧出來。

  “童大哥!”

  曹恩凡從床上猛地坐起來,心臟狂跳。嚴天佐也醒了,抱著他的肩膀問他怎麼了。

  曹恩凡的腦中滑過一串字,他以為陣亡通知上死亡原因那一行他沒有看到,其實他看到了:心臟部位中彈。

  “恩凡?做惡夢了?”

  他回頭木然地看著嚴天佐,而後搖搖頭:“沒有,沒事兒。睡吧。”說完,便躺了下去,轉身背對著嚴天佐。

  許久,他沒有睡著,聽到嚴天佐在身後小聲說:“夢到童飛了?”

  “嗯。”

  嚴天佐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他不放心我。”

  曹恩凡動了動,嚴天佐便知道自己猜對了,接著說:“我跟你說我也夢到了他,你信嗎?”

  曹恩凡不語。

  “他讓我保證一輩子對你好,不許欺負你,要好好照顧你,你要是在我這兒受了一點兒委屈,他不會放過我的。”

  曹恩凡終於沒忍住,翻過身來,看著嚴天佐。嚴天佐笑著看看他,說:“我對他發誓,我會好好照顧你一輩子,不會像他那樣走在你前面。我要等你跟我都七老八十了,給你養老送終,然後再跟你走。”

  嚴天佐翻身面對曹恩凡,把人摟在懷裡,在他耳邊細聲細語:“然後童飛說,他信我,他也會幫我,他不僅不生我的氣,還說你選對了人,他會祝福我們的。之後,他就走了。”

  曹恩凡把頭埋在嚴天佐的肩膀,流著眼淚。天佐的懷抱很溫暖,此時更像有著加倍的溫度。曹恩凡自問何德何能,能讓世上有兩個人這樣愛他,這樣生死不棄。

  嚴天佐的肩頭濕熱,他不再說話像哄孩子一樣,拍著曹恩凡的背,直到再次睡去。

  幾天之後,八爺正式走馬上任,成為日偽政府省級高官的消息發布在各大報刊之上。八爺成了千夫所指的漢jian,門下一大部分人跟著八爺離開了上海,去了蘇州。剩下的不甘為日本人做事的,也因為八爺受到牽連,在幫內被人瞧不起,日子不甚好過。

  葉培峰找過嚴天佑,希望他能用自己曾經積累的聲名,將這部分沒有跟著八爺的人招攬過來,一起為杜先生做事。嚴天佑自然是答應了,此時對於他來說,沒有比杜先生更合適的靠山了。他人雖不在上海,但追根究底,再往後至少還有國民政府作保。不想做漢jian投靠日本人,這是唯一的選擇。

  ☆、因此上打子仇懷恨在心

  嚴天佑答應了葉培峰的交代的事情,難免要往返於華界與租界之間,聯繫那些由於種種原因沒有繼續跟著八爺的門人。這事情,他一個人擔下了,嚴天佐和曹恩凡說過想要幫忙一起行動,可是嚴天佑卻覺得這事兒跟他們關係不大。跟著八爺的十幾年間,雖然說是兄弟二人一同為八爺效力,但積累的人脈和靠處理大事小情攢下的聲名,其實都是嚴天佑一個人的,說白了,和嚴天佐的關係不大。說服同門這件事情,自然也是嚴天佑出面更好辦些。

  但這些看在嚴天佐眼裡,總覺得是哥哥在不知不覺中變了性子。自從他去北平救回自己開始,這種變化就一點點產生了,直到那次在八爺廳下親手打了嚴天佐。自那以後,嚴天佑很多事情,都不再過多和別人商量,能自己去做的大都不聲不響去做了,最多帶上小淞處理些雜事。

  曾經的同門,尤其是地位卑微的,看到嚴天佑親自來見他們都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又聽嚴天佑說讓他們去給杜先生做事,更是沒有一個不願意的,都說早就有投奔的心,可惜沒有門路,他們不敢直接去找任何其他幾門的人,更別說是杜先生了。嚴天佑說了些面子上的話,說他們沒有跟著八爺去當漢jian,無論出於什麼樣的原因,只這一點就足夠讓人高看一眼。一一談妥,與這些人約好了時間,統一去見見葉培峰,再做合適的安排。

  除了這些散兵,還有一部分人,他們離開八爺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八爺去給日偽政府做了官,而是不甘心八爺啟用了新人,而忽視了他們這些常年跟在身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人。要說起來,這部分人是連嚴天佑也不是很服氣的。他們離開八爺後,成了一個小型的組織,還在華界鬧過一些事情。嚴天佑知道這些人是最不好辦的,擒賊先擒王,要想收服他們,只把那個領頭的制住就可。

  嚴天佑出門查了半日,得知這個領頭的是曾經跟過八爺兒子照看過煙館生意的一個人。嚴天佑與八爺這部分的事情沒有任何牽連,因此並不十分相熟,連名字都記不全,只知道姓董。

  這一去,對方不是一個人,只怕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嚴天佑有些擔心,很想叫上嚴天佐和曹恩凡一起,他們功夫都比自己好,跟在身邊不會吃虧。猶豫了半天,決定去敲嚴天佐的房門,可是抬起手來卻敲不下去,糾結了片刻,還是獨自去了。

  曹恩凡和嚴天佐正在房間裡寫這些日子聯絡上的人的花名冊,等過兩天給葉培峰送去。曹恩凡忽然頓了一下,朝門口看去。

  “怎麼了?”嚴天佐問他。

  “門外有聲音。”

  嚴天佐說:“大概是小淞上來問咱們中午吃什麼。”說著就起身去開門。門外不見人,聽到了樓下傳來關大門的聲音,於是朝樓下喊:“小淞!你剛才上來了?”

  小淞穿著圍裙從廚房裡出來,抬頭說:“沒有啊,是大哥上去了。”

  嚴天佐有些納悶兒,“哦”了一聲,回了房間。曹恩凡拿著筆看他。嚴天佐說:“不是小淞,是大哥。”

  “是不是想找咱們說什麼事情,看咱們關著門……”

  嚴天佐這時候反應快,笑著接道:“怕打擾咱們?”

  曹恩凡沒心情跟他開玩笑,問他:“大哥呢?”

  “剛出去了。”

  “今天要去見誰?”

  “不知道,沒和我說。”

  “大哥肯定是有事,不好開口跟咱們說。”

  嚴天佐想不出會是什麼事,索性拿起筆,接著曹恩凡寫到一半的名字往下寫。“等他回來,再問他吧。”

  “咱們跟去看看吧。”

  嚴天佐看著紙上的字,蹙著眉頭想了想:“要是急事他會跟咱們說的。”轉念想,他哥最近確實是有事也不說,剛才居然想過要找他們,這樣看來又應該是件挺重要的事。於是放下筆,出去問小淞:“大哥說去辦什麼事兒了嗎?”

  小淞又從廚房裡跑出來說:“說是去滬西見個人。”

  嚴天佑要找的人在滬西,據說現住在這人早先看管過的一家煙館裡。嚴天佑以往都是在碼頭活動,滬西很少來,對於八爺和他兒子的這些見不得光的買賣也從不過問。但他自己也明白,除去碼頭,這一部分便是八爺最大的資金來源。甚至可以說,碼頭是明面上的生意,用來養手下的人,而真正支撐八爺的是這幾家煙館的暴利。

  煙館裡烏煙瘴氣,這還只是一樓。一樓是空的,只有一個樓梯。上了二樓,便能見到橫七豎八躺著一排排吞雲吐霧的菸鬼。嚴天佑邁進門檻,並沒有人理他。他四下看了看,方知來人不必招呼,都是各自去取來煙槍,找個位置倒下便抽,走的時候自然有人來找他結帳。

  嚴天佑站在煙館中央,許久沒動,有夥計看出來他不是來抽菸的,便警惕了起來,在角落盯著他。

  “這裡有沒有管事的?”嚴天佑高聲問了一句。

  四周的菸鬼都沒聽到一樣,照例抽菸。

  嚴天佑又問了一遍,才有一個夥計不情不願地走過來,不屑地問他:“幹什麼的?”

  “找你們管事的,姓董。”

  夥計一聽,便知道是個道上的人,他們這些日子也結了不少仇,不知道是哪一家來尋仇了。他朝四周送出了求助的眼神,立刻又有兩個人走了過來,仗著人多勢眾,問嚴天佑:“找我們老大,也得是個有名有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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