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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知遇頭沒法動,很費力地抬起另外一隻手,放在她腦袋上輕撫,“真沒事了。”

  蘇南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

  陳知遇手掌摩挲她的髮絲,“累不累?”

  蘇南看著他,搖頭。

  “過兩天就能下地走路了,只是頸托要戴一個月——好在馬上放暑假,沒人能瞧見我這副尊榮。”

  他還有心思自嘲。

  蘇南氣笑了,臉上還掛著眼淚,“……你答應我會照顧好你自己的。”

  “天災人禍,不可抗力。”就跟她講了具體怎麼回事。

  蘇南咬牙切齒,“……她自己想死,為什麼要拉上別人當墊背。”

  陳知遇安撫她,“她精神有問題,心理室的老師說,有點兒妄想症的症狀。和病人怎麼講道理?問過了,她不是想自殺,是想攔車伸冤。”

  手掌上,還沾著她剛剛哭過的眼淚。

  嫌棄地抬起來,“……給我擦了。”

  蘇南:“……”

  抓著他手,在被單上胡亂地蹭了兩下。

  陳知遇笑出聲,把她手攥過來。

  雙人病房,另外一床空著,就住了陳知遇一個人。

  闔著門,房間裡安安靜靜。

  “蘇南,”陳知遇仰視著她,“既然這樣,正好,有兩句話跟你說。”

  “什麼?”

  “生老病死的事,誰也說不準,”陳知遇看著她,“如果……”

  蘇南立即明白過來他要說什麼,抬手就去捂他嘴,“你別說!”

  陳知遇沒動,看著她,目光沉靜深邃。

  蘇南緊咬著唇,與他注視。

  片刻,蓋在他嘴上的手,慢慢往下滑。

  陳知遇順勢攥住了,貼在自己穿著病號服的胸口上。

  裡面一顆心臟,有力地跳動。

  “年輕氣盛的時候,三年五年,從不以為時間是多可怕的事。到我這年歲,生離死別都遭遇過了,再送人離開,跟動刀一樣。但我為什麼還是答應了你外派,你想過嗎?

  眼前的人清瘦,憔悴,目光卻清亮,一如他的靈魂。

  蘇南搖頭,覺得自己又要哭出來了。

  “就怕你遇到今天這樣的事。我長你十歲,以後多半是要走在你前面的……你在外歷練之後,能抗得住事,以後萬一我……”

  “你不要說了……”眼前模糊,水霧一層一層往上漫。

  陳知遇笑一笑,溫柔地看著她。

  看她咬著唇,兩隻削瘦的肩膀枯葉一樣微微顫抖。

  不忍。

  然而這最後一堂課,不得不教。

  “你答應我,不管我怎麼樣,別人怎麼樣,你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蘇南安靜飲泣。

  “……沒有誰,是離了誰一定活不下去的。”

  蘇南搖頭,眼淚順著鼻樑滑到下巴,滴落而下,她克制不住,從沒哭得這麼狼狽過,一把把他攥在手裡的手抽出來,“……不,你要是不在,我一定活不下去!你不要不信!”

  她頓了頓,像是瞬間找到了最有利的反駁武器:“要是我死了……”

  “瞎說!”

  “要是我死了,你還能爬得起來嗎!陳知遇,你還能爬得起來嗎?”

  陳知遇不說話了。

  不能。

  二十來歲,失去所愛,已經去了他半條命。

  那樣枯朽地活過了十多年,風穿過鏽蝕的軀殼,空蕩蕩都是回聲,活著,僅僅只是活著而已。

  直到遇到蘇南,荒野之中,心裡那間黑暗了很久的屋子,才被燭火一盞一盞重新點亮。

  如果這燭火滅了,他將永遠沉淪。

  她看著他,凝著淚的眼睛,固執而清澈,“這一課還給你,我才不要聽。我好好活著,你也好好活著。”

  半晌。

  “好,我答應你。”

  第56章

  當我跨過沉淪的一切,向著永恆開戰的時候,你是我的軍旗。

  ——王小波

  ·

  這晚蘇南留在醫院陪護。

  陳知遇讓她回家去休息,她執意不肯答應,就隨她了。

  程宛過來了,還給兩人送來晚飯。顧佩瑜腿腳不便,沒跟著過來。

  程宛看陳知遇慘成這樣,忍不住揶揄幾句:“本命年沒穿紅褲衩吧?我記得谷信鴻不是送了你一套嗎?怎麼不穿上驅邪?老陳,該迷信的時候,就別裝逼了了……”

  陳知遇:“……”

  程宛搬個板凳坐下,拉著蘇南聊天。

  “非洲好玩嗎?好玩我過一陣我去看看。”

  蘇南照實說。

  程宛:“那我就不去了,我可吃不了苦。”

  陳知遇:“你還是趕緊滾回來給谷信鴻幫忙吧,都喝西北風了。”

  程宛嘻嘻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等兩人吃過飯,把東西一收,直接撤了。

  蘇南下去便利店買了點兒洗漱用品,這兩天就準備在醫院住下了。

  醫院條件還行,有一個單獨的衛生間,設了二十四小時熱水。

  陳知遇頸項做了固定,沒法轉動,除此之外別處都沒什麼大礙。

  蘇南將他從床上扶起來,進衛生間的時候,怕他看不見門檻,提醒:“邁腿。”

  開了花灑,調一調水溫,放在面盆里,然後去幫陳知遇脫衣服。

  “你出去吧,我自己來。”

  蘇南手指在他衣扣那兒停頓數秒,低聲說:“我可是對著國徽和國旗宣誓過的。”

  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同甘共苦,成為終生的伴侶。

  陳知遇只能平視,視線下方的餘光里,勉強能看見蘇南的腦袋。

  頓一下,將她往懷裡一合。

  無聲地擁抱了片刻,蘇南微微退開一些,繼續幫他脫衣服。

  雖說已經結婚了,這樣的情形,也見過很多次,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四個月沒見的原因,陡然如此,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做了下心理建設,拿起面盆里的花灑,澆在陳知遇手臂上,問:“燙不燙?”

  “再稍微涼點兒。”

  調了一下,又問。

  “可以了。”

  水澆下來,淋透了,蘇南拿出剛買的沐浴露,泵了點兒在手心裡,打出泡沫,往陳知遇身上抹。

  只是一瞬,就看到下面立起來。

  “你……”

  陳知遇:“……”

  水霧慢慢盪開,眼前一切都有一點朦朧了。

  “你不要動,”蘇南把他往後推一推,“頭別動。”

  陳知遇手掌在流理台上一撐。

  就感覺到一隻柔軟的手往下探,握住。

  *

  一個澡,洗了半小時。

  蘇南沒洗,反而成了面紅耳赤的那一個。

  幫陳知遇穿上衣服,帶回到病床上,讓他臥下。

  “幫我看看手機,有什麼要緊的消息或者郵件,幫我回復一下。”

  蘇南瞅他,“……能看嗎?”

  “有什麼不能看的。”

  蘇南把陳知遇擱在床頭的手機拿過來,也不問密碼,直接拉起陳知遇的手,把大拇指摁上去。

  陳知遇:“……”

  要不是頭不能動,他很想轉過去沖她翻個白眼,“這時候不應該問解鎖密碼嗎?”

  蘇南把他郵箱點開,“別想套路我,不問我也知道,是我生日對吧?”

  陳知遇挑眉,“你試試。”

  蘇南鎖屏,試了一下,居然不是。換他生日,也不是。結婚紀念日,還不是。

  搜腸刮肚,也想不起來還能有什麼別的。

  陳知遇有點兒得意:“150423。”

  蘇南看他,“……這是什麼日子?”

  “第一次見你。”

  一霎,有些莫可言說的動容。

  “……這你都還記得。”

  “也不是,”陳知遇促狹而笑,“回去查了一下那年傳播學高峰論壇發給我的邀請郵件。”

  蘇南:“……”

  替他把社交信息都處理過了,時間到了八點。

  陳知遇拍一拍病床,“過來躺會兒。”

  蘇南正要樂顛顛過去,聽見敲門聲。

  來的是江鳴謙。

  手裡替了個果籃,看到蘇南的一霎,僵滯了一下。

  蘇南笑著打了聲招呼。

  江鳴謙走進去,往病床上的陳知遇看了一眼,也不說話,把果籃放在柜子上,悶頭在椅子上坐下了。

  蘇南覺察到了,兩個人之間快要化成有形有質的實體的尷尬。

  男人為了一點自尊心,幼稚起來簡直令人髮指。

  過了好半晌,陳知遇開口,“去了說明會?”

  江鳴謙:“……去了。”

  “谷信鴻怎麼說?”

  江鳴謙嘴像是黏住了一樣,半天才張口,“……讓你拍板。”

  陳知遇:“……你怎麼說?”

  江鳴謙:“……我再考慮考慮。”

  陳知遇:“沒考慮好,那你跑過來幹什麼?”

  江鳴謙不由自主地朝著蘇南看了一眼。

  蘇南:“……”

  她冤枉!

  江鳴謙本意是想讓蘇南說點什麼,但這一瞥,立馬讓陳知遇誤會了。

  陳知遇這輩子最倒霉的時候,就被江鳴謙給碰上了,本來就實打實慪了一口氣。

  “不投,滾蛋”這話,只差說出聲。

  蘇南打圓場:“……合作的事,等陳老師休息一陣,你們再詳談?”

  陳知遇問蘇南:“幾點了?”

  “八點十分。”

  “不早了,送客吧。”

  蘇南:“……”

  小心眼子!

  蘇南拿上手機,“我送他下去。”

  “還要送下去?”

  醋起來,跟三歲小孩兒一樣,蘇南懶得理他,掩上門,和江鳴謙往外走。

  到一樓大廳,江鳴謙頓下腳步,“外面熱,你不要出去了。”

  蘇南看他,“還沒好好跟你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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