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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暗昧的天色里終於又透出點兒光,回家一趟那種渾身無力的感覺,消退了兩分。

  十號終面,進入最後一輪,就剩下了她跟另外一個旦大的男生。

  50%概率能進,再者,興許兩人都招呢?

  跟hr聊的問題十分現實,薪資、職業打算、期望工作地點等。聊得很快,二十分鐘結束。

  之後便是等著出消息,三天時間簡直度日如年。

  s司的官網、微博、ins……已被她反反覆覆地翻爛了。s司中華區的總部在崇城,管培生要經歷全球項目、總部培訓、實習期等好幾個階段,花費大約兩年時間之後,就能開始參與公司管理,第一年進去,就有15萬的年薪。

  不管是“崇城”,還是“15萬”都刺激得她克制不住自己去想像,拿到offer以後會怎樣。

  寫著論文,就會開始發起呆來,自顧自傻笑一陣。

  她想,她會第一時間給陳知遇打個電話,先不要開門見山,要買個關子;

  她會提前去實習,這樣就能去崇城了;

  s司公司地址離大學城不算遠,她興許可以每天都能見到陳知遇;

  白天工作,晚上寫論文,遇到寫不下去的地方,還能跟陳知遇請教;

  她喜歡他的讀書角,下一次想讓他坐在單人沙發上,給她讀個睡前故事……

  窗戶關著,外面起了風,風聲模糊,襯得宿舍里很靜很安穩。

  她沒覺察到自己捏著筆,在作廢的開題報告背面,一遍一遍寫陳知遇的名字。

  他名字真好看,也好聽,一眼就忘不掉了。

  郵件提示是突然彈出來的,蘇南手忙腳亂的,丟了筆抓起滑鼠點擊一下。

  與此同時,擱桌上的電話也跟著振動。

  她一邊接起電話,一邊去看郵件內容。

  電話里,蘇母聲音帶哭腔,“南南,你能不能回來一趟……你姐她……”

  蘇南一愣,“怎麼了?”

  “……把你姐夫找的那個女人砍傷了……在鬧,要告你姐……”

  電腦屏幕上,“sorry”、“failed”幾個單詞爭先恐後地闖入她的視線。

  腦袋一下空了。

  掛完電話,關了電腦,蘇南去直飲機那兒接了一杯水。

  心裡堵得慌,想去開窗戶,電話又響起來。

  她慌忙去拿,穿著涼拖的腳,腳趾在椅子腿上磕了一下。

  電話里傳來陳知遇的聲音。

  她捂著嘴一下掛斷了,彎腰蹲下身捏住腳趾,疼痛扯著神經,眼淚不由控制地往下掉。

  室友聽見動靜問了一句怎麼了,她擺了擺手,一點兒聲音也不敢發出。

  桌上手機又響起來,她不敢再掛一次,怕他擔心。

  就拿手指死命攥著腳趾,感覺那痛仿佛被扯成了好多片。

  她把淚憋回去,咳了一聲,感覺自己聲音正常了,撥回電話。

  “……您給我打第一個電話的時候,手機不小心順著床fèng掉下去了,剛一直在掏手機……”

  陳知遇笑一聲,說她笨手笨腳,“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腳趾已經腫得得老高,指甲蓋都烏了。

  “沒呢,我能出什麼事……”她忍著,聲音裡帶著笑,“有件事……您能不能不要怪我?”

  那邊頓了一下,“什麼?”

  這個停頓,讓她猜到陳知遇可能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了。

  “……後天有個非常重要的面試,不能跟您去w縣了。”

  一陣靜默。

  “什麼公司的面試?”

  “網易……”她瞎扯著。

  沉默很久,久到大腳趾都仿佛沒有那麼痛了,終於又聽見陳知遇開口:“行,我知道了。你好好準備。”

  聲音平淡,聽不出來什麼情緒。

  在疼痛之中,她半邊身體都在發涼。

  ***

  簡單處理了下腳趾,收拾行李,趕回槭城。

  門虛掩著,蘇南推門進去。

  蘇母站在窗邊抹淚,沙發一角,蘇靜單手抱著寧寧,神情冷淡。寧寧哭得聲嘶力竭,掙扎著要從她身上下去。

  “媽。”

  蘇母背過身來,“回來了。”

  寧寧掙扎得更厲害,伸出小手嗚嗚喊著“小姨”。

  蘇南走過去,從蘇靜手裡把寧寧接過來,安撫兩聲。

  “情況怎麼樣?”

  “王承業做主,不起訴,但你姐得跟她離婚。”

  王承業就是蘇南姐夫。

  蘇南看一眼神色冷淡的蘇靜,“姐怎麼說……”

  蘇靜緩緩抬眼:“我不離婚。”

  窗戶上,過年時瞧見的那泥點子還是沒擦乾淨,玻璃上蒙了一層灰,透進來的光也是朦朦朧朧的調子,沒洗淨一樣。

  寧寧臉埋在她肩膀上,小聲地嗚咽著。

  蘇南輕撫著寧寧的後背,心裡茫茫然不知所想,一股煩躁之感騰地升起。

  好像,好像每一次她迎著光盡力奔跑的時候,身後總有一個黑洞般的漩渦在不停將她往後撕扯。

  她與蘇靜遙遙相看,真是能感覺到自己心冷如鐵,憋了好多年的話,就這樣挨個挨個地蹦出來,想也不用想:“你以為你還是剛剛二十出頭,年輕漂亮呢?什麼也不干,就有一堆男人圍你轉……”

  蘇靜瞪大眼睛。

  蘇南:“……不工作,連買衛生巾的錢都要問男人要,你這樣活得有尊嚴嗎?”

  蘇靜氣得發抖,看也沒看,抓起手邊的東西丟過來。

  “啪”一聲,寧寧的小飛機模型,碎在蘇南跟前。

  寧寧受驚,“哇”一聲又哭起來。

  “我跟媽兩個人省吃儉用,供著你哄著你。姐,你真自私。”

  蘇靜手指發抖,指著蘇南鼻子:“你多讀兩年書就比我高貴?!染倆羽毛也當不了鳳凰!”

  她衝上來,一把把寧寧奪回去。

  寧寧哭得氣吞聲斷,一徑兒地喊“小姨小姨”……

  “你小姨好,你給她當女兒去?!我一把屎一把尿養你這麼大,我他媽才是你親媽!”

  蘇母眼眶都紅了,趕緊去抱寧寧,“寧寧還這么小!你沖她發什麼火!”

  “從我嫁給王承業開始,你們不就是看不起我嗎?我為什麼不離婚?從小到大我沒少被人指著鼻子問,蘇靜你爹呢,蘇靜你是不是沒爹,蘇靜你是不是你媽生的野種……”

  蘇南冷冷淡淡地打斷她:“你別拖著媽下水。我確實瞧不起你……”

  “啪”的一聲。

  一巴掌扇得蘇南耳朵里嗡嗡一響,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蘇母騰出一手去拉扯蘇靜,“你幹什麼啊!”

  蘇南咬著後槽牙,把話說完:“……你怎麼把自己糟踐成了這幅鬼樣。”

  蘇靜胸膛劇烈起伏,瞪著眼珠子盯了蘇南半晌,摔門走了。

  蘇母把寧寧抱回臥室去拿吃的,蘇南木然站在窗前。

  一道身影出現在樓下,快步穿過巷子,消失在了重重疊疊的樓房那一側。

  寧寧喝了點兒牛奶,睡著了。

  蘇母走出來,湊近去看她臉上,“要不要緊……”

  蘇南別過臉,“沒事。”

  抓起鑰匙,“我下去看一看姐……”

  走兩步,擠在鞋裡的腳趾疼得她一陣煩躁。

  “你腳怎麼了?”

  蘇南擺擺手。

  穿過巷子,在河沿上,看見了蘇靜的身影。

  她沒穿外套,單薄的一件上衣,整個人清瘦得仿佛要被河岸上的風吹走。

  小時候,姐妹躲在被窩裡聊天。

  蘇靜常說,妹妹你讀書真厲害,以後我們家就靠你了,我就不行,我腦袋笨,真的不是讀書這塊料。你覺得我長得好看嗎?我去應聘雜誌封面模特,能不能選上?

  蘇南呢?蘇南羨慕蘇母總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上,羨慕她幹什麼事從來不需要想著是不是得替這個家減輕負擔。

  愛和嫉妒,都刻在骨子裡。

  至親的互相捅起刀子,簡直刀刀致命。

  蘇南走過去,“姐。”

  那正在顫抖的肩膀一頓……

  蘇南伸手,摟住。

  蘇靜只是無力地掙扎了一下,便轉過身來,抱住蘇南。

  風盪過乾枯的河床刮過來,帶著昨夜宿雨的潮濕料峭。

  蘇靜緊攥著蘇南的胳膊,喉嚨發出嘶啞的哭聲,和風聲混作一起。

  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一樣的,那樣痛苦而又壓抑。

  ……

  蘇靜答應離婚,王承業會一次性支付一筆錢,然後按月給付寧寧的撫養費。房子是王承業的婚前財產,蘇靜得搬出去。

  蘇靜帶著南南回了蘇母家裡,本就不大的房裡,多了兩個人,多了許多東西,越發顯得逼仄。

  蘇母卻很高興,里里外外打掃一遍,又特意請了半天的班,做了一桌子菜。

  席上不停地給兩人夾菜,又給每人斟了小半杯酒,笑說:“咱們四個從頭開始,苦一點不怕。南南馬上就畢業了,今後日子肯定是越來越好的……”

  蘇靜縮著肩膀,一滴眼淚落在了酒杯里,她端起來一飲而盡。

  ***

  蘇南回到旦城。

  這幾天,一直跟陳知遇電話聯繫。

  家裡的事,被s司刷掉的事,一個字也沒和他透,仍然和往常一樣,正經不正經地瞎聊。

  有時候陳知遇給她發來照片,滿塘枯荷,或是被急雨打落的花,或是煙霧繚繞的瀑布。

  在w縣的最後一天,他發來別人拍的,他正與人簽合同的場景。

  “你陳老師又賺了一筆錢,可惜你沒看到。”

  又傳過來一張荒煙蔓糙的空地,“這兒要建個民宿,我自己設計。很靜,夜裡能看見星星。”

  宿舍里沒人,蘇南捏著手機,眼淚不知道怎麼就落下來了。

  陳知遇又發:“等民宿建好了,你跟我來看,我給你留著星空r。這回真沒的商量。”

  屏幕上的字都模糊了。

  她回:好。

  陳知遇:明天回崇城,處理點兒事,周六來找你。

  她仍然回:好。

  陳知遇看著屏幕上冒出的這字,嘆了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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