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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如墨心情複雜,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程如墨最後望了她一眼,緩緩走到門口,手剛剛靠上把手,忽聽見背後響起白蘇幽幽的聲音:“你最好搞清楚,你對陸岐然所謂的‘喜歡’,是不是也是執念的副產品。”

  程如墨倏地回頭,只望見白蘇側躺的身體,白色的被單反射著一片刺目的陽光。

  ——

  打開門,便看見走廊里多了一個人,程如墨驚訝看著齊簡堂:“你怎麼來了?”

  齊簡堂從椅子上站起來,“我過來看看情況,”又將目光投向在一旁低頭沉默的嚴子月,“來跟她說幾句話。”

  嚴子月抬頭,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齊簡堂跟嚴子月出去以後,程如墨跟曾玲交代了幾句,待她進了病房之後,也就離開了。

  嚴子月被齊簡堂拉著手臂,一路穿過外面灼烈的陽光,到了車裡。車沒停在陰涼處,此刻裡面熱得像是蒸籠。換做平時,嚴子月早就抱怨起來了,這會兒卻垂著頭一聲不吭。

  齊簡堂將冷氣打開了,發動車子去找地下停車場,他扭頭見嚴子月依然沉默,笑了一聲:“嚇壞了?”

  嚴子月依然沒說話。

  齊簡堂目光看向前方,“你這次會幫你表姐,我挺驚訝的。”

  嚴子月這才緩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她說,我總得試著做點什麼事——我可不是幫她,我只是想讓你看看,我也並不總是為非作歹。”

  說話間齊簡堂看到前面有條林蔭道,便將車子開了進去,停在一棵大香樟樹底下。

  齊簡堂一手撐著方向盤,側過身來看她,“我知道,比起我當年見過的那些小太妹,你差得遠了。”

  嚴子月撇了撇嘴。

  齊簡堂望著她,一貫吊兒郎當的目光里此刻卻帶著幾分難得的認真:“但這事,你應當做給你自己看,而不是給我看。”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不想聽,我走了。”嚴子月說著就要去拉車門。

  齊簡堂伸手將她拉住,“聽我說完。”

  嚴子月掙了掙,沒成功,垂頭喪氣地放棄了。

  “這段時間你一直跟著我,我承認自己有過那麼一時半會兒的心軟。但在你表姐的事情上,我栽了一個跟頭。真心才與真心對等,不是縱容,不是遷就,不是若即若離。所以對你的事,我必須格外謹慎。”

  “你又要講大道理了。”嚴子月聲音幾分委屈。

  齊簡堂笑,“今天不講大道理,只講真心話。你現在才二十歲,而我轉眼就要四十。我不知道把你放在一個怎樣的位置才合適。情人嗎?你才二十歲,這樣是在耽誤你的青春。妻子嗎?如果就這樣將你牽涉進你從未設想過的境地,我更加不忍心。我接下來的人生規劃,就是找一個和我一樣已經在物質上精神上都做好了準備的女人結婚,這是一件極其現實的事,這對現在的你不適用。你還沒談過一場真正的戀愛,我不能剝奪你這項權利。”

  嚴子月嘟噥,“我只想跟你談戀愛。”

  齊簡堂將她手臂鬆開,笑著抬頭摸了摸她腦袋,“戀愛總得需要愛,我在你身上找不到這樣的感覺——有時候覺得自己像在頭疼叛逆的女兒。”

  嚴子月抬頭瞪他,“你跟自己女兒上|床,變|態。”

  齊簡堂啞然,“你不能跟喝醉了的男人講道理。”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不會放棄的。”

  齊簡堂看著她,長長嘆一口氣,“你想變成今天白蘇那樣嗎?被執念操控的人非常可怕,很容易走入極端。”

  嚴子月眼前浮現白蘇腿間流血的可怖模樣,臉上表情滯了滯。

  “人該在愛情之外找到另外可靠的寄託,這樣一旦感情受挫,才能飛快從創傷中走出來。你年輕,而且還漂亮,衣食無憂,又讀了一個與你現在條件極為相襯的專業,你不應該浪費這種資源。等你見識到了更多比我年輕也同樣思想成熟,卻還擁有年輕人激|情的男人以後,回頭再看,你發現我不過是你鬼迷心竅時執著的一團爛肉。

  嚴子月不說話。

  齊簡堂聲音平靜,“不久之後,我就會變成一個走入極為庸俗的男人,你看到的所有吸引你的特質,也最終會向現實妥協。你年輕所以還敢冒險,但我不敢,尤其害怕自己衰老了腐朽了,無法符合另一半的要求時,對方投來的怨懟目光。你或許可以保證自己毫無怨言,我卻不能冒險相信你,明白了嗎,子月?”

  嚴子月頭垂得更低,許久之後,抬手揉了揉眼睛,隨即駕駛室內響起一陣細碎壓抑的哭聲。

  齊簡堂依然側身望著她,緊握著拳,靜靜望著她——這次他終於沒再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作者有話要說:表妹和白蘇的事情over……接下來然然和墨墨跑步進入共、產、主、義!(握拳第64章 終老與白首(一)

  程如墨下午照常上班。思緒幾度惝恍,眼前浮現白蘇躺在床上的枯槁景象,想到大學時她如何時時處處成為目光的焦點,自己又是如何在她一番義正詞嚴的陳詞以後,最終與她疏遠。一樣在舊日時光里迷戀同一片風景,一樣為之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如果自身性格能夠分割為毫不牽涉的黑白對立,白蘇無疑就是完完全全惡的自己。

  那麼陸岐然,也是她深入骨髓的一種偏執嗎?

  心中幾分沉浮不定,仿佛心裡棲了一隻正在孵化的蛋,隨時將要破殼而出。她拉開抽屜,一眼便看見上回用以招待江城和崇城衛視負責人的茶葉,僅僅喝過那一次,被她用只鐵夾子夾緊了用以防潮。她將夾子取下,往手心裡倒了少許,空氣里立即浮起清苦的氣息,仿佛又回到那日,隔著繚繞的茶煙,她與陸岐然不動聲色卻各懷心事,仿佛高手對立,暗潮湧動之間儘是算計。

  桌上擺著被陸岐然批評過的三本小說,都是在她畢業最初的那兩年寫的。那時生活不見天日,唯獨求生意志格外強烈,滿腔怨懟和瀕死的情感無處發泄,只能揮灑成墨。前面兩本尚且克制,第三本已是不管不顧的吶喊告白。

  她將第三本翻開,糙糙看了幾行,看到女主角日記里寫“在左右無法為自己境況找到出路之時,我並非沒有怨恨,甚有幾次絕望化作利刃,幾乎置我於死地。但這與你,並無關係”。她將一聲嘆息咽下,合上書頁,放回原處——終究不忍再次檢閱。

  整個下午都有幾分棲棲遑遑,終於下了班。她給陸岐然發簡訊確定晚飯地點,然後打算先回家換身衣服。

  她已經習慣了樓梯時好時壞的聲控,即便不看著路也能走得極為穩妥。一路發著呆,到了門口方才回神,正要掏鑰匙開門,發現門把手裡插著一張明信片。

  她跺了一下腳,頭頂聲控燈亮起來。疑惑將明信片拿起來,率先闖入眼帘的是大片紫色的九重葛,迎著碧藍的海水開得灼灼烈烈。她頓時怔住,心臟竟驟停一瞬,忙將明信片翻過來。

  右上角蓋著扶風島的郵戳,而在左邊的空白地方,寫著一行字: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

  字跡洋洋灑灑,遒勁有力。

  ——那是,陸岐然的筆跡。

  程如墨望著那行字久久沒動,時間瞬間凝滯,走廊仍是昏暗的走廊,就是在這個門口,她曾將醉意澆成衝動,曾給陸岐然打一通難以啟齒的電話,曾與他擁|吻纏|綿……而今天,她在這裡收到了一聲千里之外穿山過水而來的回應。

  眼前字跡漸漸模糊,程如墨狠狠抽了一下鼻子,打開包將明信片塞進去,然後朝著樓梯口飛奔而去!

  ——

  程如墨呼吸不暢,敲門的手伴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哆哆嗦嗦敲了兩下,退開一步,斂神屏息。

  隨著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心跳也仿佛隨之激烈——“咔噠”一聲,仿佛光明推開了黑暗,那人出現在眼前,一隻毛絨絨的小鳥破殼而出,騰起心裡一陣綿長的悸動。

  程如墨想也沒想,撲上去將他抱住了。

  陸岐然一愣,伸手撫上她的背,“怎麼了?”

  程如墨搖頭,只說:“陸岐然。”

  “嗯?”

  “陸岐然。”

  “嗯?”

  “陸岐然。”

  “嗯。”

  程如墨嚎啕大哭,眼淚將他衣襟浸濕,背上仍覆著他手掌沉甸甸的重量,仿佛無聲慰藉,仿佛按壓著她沸騰不止地靈魂。

  程如墨哭了一會兒,抽了抽鼻子,忽伸手勾住他脖子踮腳吻他。

  陸岐然愣了一瞬,放在她背上的手掌收得更緊。

  淚意化為更為洶湧的悸動,她主動撬開他的齒關,將他往裡推。陸岐然一邊擁著她一邊隨著她的動作往裡倒退,最後終於重心不穩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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