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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指導員……你只告訴我,陸青崖還可能活著嗎?”

  沈銳聲音艱澀,“我們不知道陸隊長經歷了什麼,如果他沒有受傷的話,現在肯定還活著,他單兵作戰能力很強,在森林裡待著十天半個月都不成問題。”

  林媚脫口而出,“那虞川呢?”

  沈銳沉默。

  片刻,林媚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們……家屬,可以做些什麼?”

  支隊副參謀長李釗平嘆了口氣,“林小姐,我們心情都是一樣的。搜救工作還會再持續一天,如果再找不到人,我們必須讓戰士們撤回,把後續搜救任務移交給公安的同志們,希望你可以諒解。“

  林媚深吸一口氣,“我諒解。”

  沈銳走上前來,“林老師,給你在招待所準備了房間,請你到門口稍等,我交接一點情況,等會兒帶你過去休息。”

  出門,辦公樓的院子裡,林言謹和劉棟正坐在升旗台的台階上。

  她沒走過去,立在原地抬頭看。

  下過雨的天,藍得醉人,陽光灑在人身上,風還是涼的。

  她使勁憋著,才沒讓眼淚落下來。

  五天前,陸青崖給她發消息,說要進行封閉訓練。

  這樣的情況她已經習以為常了,於是照常地回覆:“好,我等你。”

  她沒想過,那或許有可能成為和陸青崖說的最後一句話。

  ·

  陸青崖是被雨水澆醒的。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來的時候,腹部的傷口一抽一抽地痛。

  他坐起來,驟然往旁邊看去,“川兒?”

  虞川還在,昏迷著,渾身滾燙。

  當時,他回到原地去找虞川,正撕了衣服給他包紮傷口止血,兩桿獵槍對上來。

  是在附近徘徊的盜獵分子,以為進山搜尋的武警是在抓捕他們的。

  水潭附近的陷阱就是他們所設。

  這伙盜獵分子不是本地人,是從越南潛逃入境的越獄犯,膽大包天。別人碰見這陣仗,早就自投羅網了,他們卻趁著陸青崖和虞川落單,挾持兩人預備之後當做逃脫的人質。

  換作陸青崖一個人,還能搏一搏,但還有個受傷的虞川在身。

  不得已,只能背上虞川跟他們走。

  這夥人成功避開了中隊的防線,深入到了雪線區。這下,陸青崖和虞川就成了負累。

  陸青崖一早清楚這個情況,幾番鬥智鬥勇,成功將三人的盜獵小組成功撂倒,但自己也受了重傷——極鋒利的匕首,直接扎進了右腹。

  除了槍枝彈藥,他身上的其他東西,都被盜獵分子扒掉扔掉了,包括對講機等通訊工具。

  雪區里不辨方向,他不能撂下虞川一人,便把他背了起來,費力地往下山的方向走。

  跋涉了兩個小時,重傷加之體力不支,暈倒過去。

  山上的雨,很快就停了。

  陸青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不太好,但虞川恐怕更加糟糕,他必須趕緊帶他和中隊匯合。

  陸青崖咬緊牙關,把自己的傷口扎得更緊,再次把虞川背了起來。

  走走停停,時不時吃一點從盜獵分子那兒順來的乾糧和純淨水補充體力。

  他行進地很慢,根據陽光和樹木的生長情況,分清楚了東南西北,現在首要的目標,就是想辦法找到中隊的人。

  每隔一陣,他就會鳴槍一次,作為訊號。

  但子彈也有限,不能敞開用,還得留著一些作為防身。

  休息了三次,沿路的樹木漸漸越發蒼翠茂盛。

  陸青崖稍微提了一些精神,“川兒,你再撐一撐,咱們很快就……”

  “陸隊……”

  陸青崖一怔,急忙轉過頭去,“川兒?你醒了?!”

  虞川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在,在哪兒?”

  “下山路上,馬上送你去醫院。”

  “金……”

  “抓住了。”

  “那就好……”

  陸青崖把他往上顛了顛,“川兒,你再堅持一下,很快了——疼不疼?”

  “不疼……”

  “餓不餓?喝點水?”

  “不餓,不渴……”虞川緩緩地說,“陸隊……你回去,開導開導姚旭,他一直跟我說……都是因為他的大意……才讓金自強有機可趁……”

  陸青崖心臟不可抑制地往下沉了沉,“你回去,自己跟他說。”

  陸青崖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

  他之前渾身滾燙,現在高熱卻已經退了,不知道是不是個好兆頭。

  “陸隊,你……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當兵嗎?”

  “為什麼?”

  “以前,我長得很瘦弱,老受人欺負……我同桌幫我,同桌也連帶著受欺負……後來,後來我就發誓,一定要強身健體,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再也不敢動我……”

  “川兒……”陸青崖喉頭一梗。

  他聽出來,虞川是在……

  “可我不行……我真不是當兵的這塊料……你看,我老拖後腿……”

  “川兒,你沒拖後腿,你已經證明了自己,你是我們中隊最光榮的戰士。”

  “我爸……可高興了,穿制服的那天,我給他拍了張照片……過年回去一看,他居然洗出來了,擱在我們的客廳里……他說,我媽每天……都會擦那個相框……她捨不得我,但我們保家衛國,除暴安良,她說,她替我感到驕傲……你知道嗎,我媽,她包的餛飩可好吃了……”

  陸青崖忍著淚,步子邁得更大。

  “……陸隊,我最高興的事,就是認識了……你們這幫兄弟……讓沈指導員別惦記前女友了……早點走出來……關排長,不要那麼不著調了……姚旭……姚旭你一定幫我勸勸他……”

  “好。”

  “還有,陸隊長……你什麼時候結婚啊……”

  “很快。”

  沉甸甸的重量,壓在背上,也仿佛壓在心上。

  “還有……還好我沒聽你的,沒跟陳珂表白,不然……不然她肯定要被我給耽誤了……”

  “川兒,節省力氣,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片刻,背後輕聲地說:“……好……陸隊,你給我唱個歌吧。”

  “你想聽什麼?”

  頓了頓,虞川沙啞的聲音輕輕地哼:“……也許我告別,將不再回來……”

  陸青崖接起來,和他合唱。

  “……也許我倒下,將不再起來,你是否還要永久的期待……”

  虞川聲音漸弱,陸青崖卻唱得越發大聲。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陸隊長……”那嘆息一樣的聲音拂在耳畔,“……真想吃一碗餛飩啊……”

  攀在他肩上的手,緩緩地,緩緩地鬆開了。

  “川兒?!虞川!!虞川!!”

  手臂自肩上重重地垂下。

  長風浩蕩,迴響在蒼翠的森森松柏之間。

  林間一輪殘陽,紅得泣血,好像那一日,虞川來中隊報到時,自旗杆後方躍起的朝陽。

  殘陽一寸一寸地往下落。

  陸青崖抬手,拂掉了臉上滾落的淚水,背著虞川,繼續往前走。

  這是他的戰士,共和國的好戰士。

  生或者死,他都要,把他帶回去。

  萬古的悲痛橫亘在胸口,他無從發泄,只能嘶吼一般地大聲唱道: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

  共和國的旗幟上

  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那一天,虞川立住腳步,雙腿一靠,挺直背,向他敬了一個軍禮。

  “陸隊長,銅湖市武警支隊直轄機動中隊虞川,前來報到!”

  ·

  睡下沒到三個小時,林媚就醒了。

  她忘了關燈,招待所里檯燈的光,就照在她臉上。

  那光利劍一樣,能刺破人的眼皮。

  睡不著了,起身把燈一盞一盞地擰亮,想到他們第一次接吻,也是小賓館,昏昏黃黃的光。

  坐不住,撓心撓肺的感覺,很多念頭,不敢去深想。

  她還是盲目地樂觀著,悲哀地賭一個渺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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