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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卿不知道男人在打量自己,他心亂如麻,很想直截了當地問他:他是不是和他一同穿越過來的蕭七。

  可每當他這種衝動時,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生生扼住了他的喉嚨,半個字也吐露不得。

  男人陪他在瀑布邊坐了沒多久,他每次都是來去匆匆,仿佛有重擔在身。

  關卿坐在院子裡的石磨上,聽著他和道人潦草地打了招呼,腳步聲便漸漸地遠了。

  道人端著篩藥材的簸箕走過來:“哎,還看著呢?”

  關卿臉上神色僵了僵。

  道人似無所覺地對他熱情道:“要不要我教你篩藥材,聞一聞就會挑的那一種?”

  百無聊賴的關卿一聽覺得還挺有意思的,就板著張小臉點了點頭。

  這可把道人樂壞了,耐心而細緻地教他篩了一下午的藥材。

  從那天后道人便時不時教關卿一些東西,有時是粗淺的藥理,有時是一些玄乎其玄的命理,關卿學得很快,仿佛這些知識天生就印刻在了他腦子裡,此時不過是拿出來溫習一遍而已。

  道人的脾氣總是溫柔和軟,關卿看不見他的樣貌,但是聽他聲音覺得他不像個道士,而應該是個在私塾里教書的文雅先生,連有時候的遲鈍迂腐都如出一轍。即便關卿偶爾控制不住的發脾氣,他也只是在旁無奈地笑著。

  關卿從不願意說話,到簡單的“嗯”“唔”“好”,終於有一天他幫著道人裁符紙突然問:“你是不是想收我做徒弟?”

  道人一驚,一筆硃砂險些飛出符紙外,他結結巴巴地說:“是,是想的,但是你要是不樂意……”

  “我樂意。”關卿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當即放下剪刀,跪在地上朝道人磕了三個響頭,清脆地叫了聲“師父”。

  “哎,好好好。”道人激動地話都說不全了,直道好,手忙腳亂地將關卿扶了起來,高興道,“以後我就有徒弟啦。”

  道人十分高興,晚上一口氣蒸了一籠黃面饅頭,撐得關卿半夜沒睡著。

  道人收了他做徒弟,自然要問他姓名,也將自己的道號告訴了他——知春,聽著像個姑娘家的名字,但他的語氣沒有半分不好意思。

  關卿很納悶他為什麼之前從不問自己姓名。

  道人用從未有過的嚴肅口吻告訴他:“我輩中人,姓名與八字皆是命之所系,非至親至交者絕不能告知。你如今是我徒弟,自此後你我師徒相依為命,我必當傾己所能,教你護你。”

  關卿哦了一聲,想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可是一如之前那般,他半個字也無法說出。

  道人看著他,發出聲憐憫的嘆息,便道:“既然你無大名,我便贈你一命,你姓關,便叫關卿如何?”

  關卿愣了很久,大霧茫茫般的前塵因果在此刻向他揭開一角,這一角足以讓他洞悉一些被時間掩蓋的真相。他的眼中忽然泛起一陣酸熱,唬得知春道人驚慌失措道:“你若不喜歡,為、為師再給你另擇一個便是,你別哭啊。”

  “沒有,”關卿眨去眼角的淚花,露出上山以來的第一個笑容,“我很喜歡。”

  他笑起來當真好看得很,連他的師父都看得一愣一愣,過了很久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我徒不凡,非池中物。”

  關卿並沒有聽見他的師父那聲飽含著濃濃憂慮的嘆息聲,只在想那個男人很久沒有來山上了。

  他這麼一想,男人當夜便來了,關卿來不及高興,卻聽他說:“我這次來是和你告別的,小瞎子。”

  他嘴裡還嚼著菸草,口齒不清,一派吊兒郎當的痞子相。

  關卿掌心裡的符紙捏成皺巴巴的一團,他冷冷地笑了笑:“走就走,還特意來知會一聲?”

  “哎呀,別那麼無情嘛?”男人趴在他對面,頭枕著胳膊笑著看他,“我們好歹也有過命交情,你好歹裝一裝捨不得我嘛。”

  關卿心說,我捨不得你,非常非常的捨不得……

  “哎,沒良心的小瞎子。”男人在他腦門上崩了一下,覺得不順手,還是熟稔地摸到後頸揉了一揉。

  小孩兒的後頸養出了嫩肉,揉起來細膩光滑,手感很好。

  沒揉兩下,一束冷冽的鋒芒直刺他面門而來,他一聲驚呼,折腰仰面一閃!

  險險避開。

  “下次再亂摸,剁了你的爪子。”

  關卿的聲音冷漠不足,惱羞成怒倒是十成十。

  男人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膚白如玉的雙頰浮著層淡淡的紅暈,心弦又被驀然一勾,勾得他猝不及防。

  他愣了一下,沒再說什麼,而是默默陪著關卿裁了一晚上符紙。

  等關卿醒來,空氣里只留下淡淡的菸草味。

  知春道人蹲在院子裡澆花,一抬頭看見自己的小徒弟扶著門框,雙眼無神地看著院門的方向,呆了呆,說了句廢話:“他走啦。”

  “我知道。”關卿淡淡地說。

  知春道人搖搖頭,繼續澆他的話:“亂世啊,人命如草芥。”

  是啊,亂世啊,關卿仰頭看著黑漆漆的天幕,他什麼時候才能脫離這個荒唐可笑的命運。

  從此以後,關卿再也沒見過那個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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