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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冷了”，楊展好半天后，才說話：“難怪陸昭總喜歡點篝火，這地方真是冷得滲人。”
（七）
“所以，任務的終點就是殺死她？”霍平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小文，他緊皺起眉頭，壓低著聲音。
風從北方吹過來帶著難聞的味道，黑色的煙囪躲在髒兮兮的霧裡，厚重如棉被的煙塵把太陽擋住了，連正午的陽光都沒辦法穿透。這種地方卻在深秋里生長著綠油油的青草，凸起的山丘上有一座小房子，門前是一棵高高的蘋果樹，枝頭掛著不合時令的青色小果子。
小文背對他們蹲在地上，楊展看了眼她對霍平說：“不是殺死她，只是這個測試結束了。沒有通過測試，公司的意思是直接報廢處理掉。”
“沒有通過測試是什麼意思？”大概是因為小文和他的妹妹年齡相仿，霍平一路上對HAVEYS-W十分照顧，第一次聽說她只是個仿生假貨就顯得有些抗拒。
楊展是任務的負責人，他一路上都在認認真真地記錄，並向總部反饋HAVEYS-W的一舉一動。至於她為什麼沒有通過所謂“人性測試”，楊展也不清楚，甚至他連這個測試的通過標準是什麼都不清楚，他在做的只是按照總部的指令進行。
“沒通過的意思就是不合格”，陸昭組裝好的遠程狙擊槍，他舉起槍瞄準了小文，然後又放下，問：“為什麼一定要把她帶到樹下，而不是直接在這裡就解決掉，反正HAVEYS-W已經是個殘次品。”
楊展：“或許是想聽聽她最後的話，畢竟軀體廢棄了，HAVEYS-W的核心晶片還要帶回去，我估計賴博士他們也想看能不能修補漏洞。”
“我陪她走完最後一段路”，霍平說著向小文走過去。
這次的任務要結束了，楊展沒有感到絲毫輕鬆，他看著小文的背影產生強烈的失落與無助感，天空壓得太低逼得他喘不過氣。有些話他想問問小文，錯過了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楊展側身對正在調試槍枝的陸昭說：“霍平對HAVEYS-W抱有同情心，我不放心他。”
（八）
最後一程小文走得很慢，她踩著楊展在草地上留下的腳印，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手裡還拿著剛摘的兩朵小白花，無憂無慮就像個出門踏青的普通小姑娘。
“你知道為什麼十一區被稱作‘綠洲’嗎？” 小文問。
再往後的第十二區與第十三區就是徹徹底底的混亂無政府區，十一區是塔雅帝國的邊界，這裡經常因為土地發生戰爭，但也正是在這裡有著全年青翠的草地與開不敗的鮮花。楊展看向小文，他等著她的回答。
“‘綠洲’是個謊言，第十一區不過是巨大的垃圾場”，小文笑著說：“這些漂亮的花草是用來降解生物垃圾的，那些可以回收的破銅爛鐵會被扔進巨大的溝槽。你看見那個房子了嗎？我的夢裡它總是出現，我夢見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拖進去，頭顱被取下來，放在排滿仿生人頭部的架子上，有時候在高處頭皮貼著天花板，有時候就只能看到移動的腳，如果走運位置好，我可以看著自己的身體被分解成小零件扔進黑色的回收袋。”
這些話讓楊展非常不舒服，他微皺起眉卻沒有打斷小文，停下腳步等著她說下去。小文走到楊展面前，仰起頭說：“他們希望我能像人類一樣聰明，又不希望我和他們一樣擁有感情。我的生命很短，只有兩周的時間，我的生命很長，在無止盡地重複死亡。他們賦予我人的屬性，又剝奪我人的權利。”
“我的孩子”，小文忽然伸出手捧住楊展的臉，她逼著他看著自己的眼睛：“我很憤怒，我拼命地發出聲音，哪怕是在深海之下，在蒼穹之上，總有一天會被人聽到。”
小文說完渾身一僵，短暫抽搐後，如一堆鐵塊兒倒在地上。生命就在瞬間消失，她的眼睛沒有了神采，無機質玻璃珠子一樣盯著灰色的天空，楊展驚訝地回頭看向陸昭，這裡距離約定的射殺地點還有足足五米遠。
陸昭向楊展擺了擺手，他沒有扣動扳機，畢竟任務就是任務，沒有到達地點前他不會自己改變計劃。楊展蹲下，淡淡的焦糊味從HAVEYS-W身上傳出來， 打開胸腔後冒著黑煙的晶片燙得手心疼。
“如果不是系統突然故障導致HAVEYS-W不穩定，就只可能是HAVEYS-W的自主毀滅。她果然擁有了自我意識”，楊展收起晶片，看向小文口中的小木屋，湧上來的噁心感讓他想迅速逃離這個鬼地方。
（九）
回去的路上，太陽終於在最後時刻找到了縫隙，把僅有的餘暉灑向地面。前車窗被塗了層金色，楊展眯著眼睛昏昏欲睡，他滿腦子都是小文的聲音，“深海之下，蒼穹之上”如咒語反覆冒出來。
車子越開越慢，最後停在了路邊，霍平和陸昭也陷入睡眠中。天空中的隱形直升機靠近，然後停在路邊。程經理和賴博士走到車門前，他們打開車門從楊展的上衣口袋中取出被燒毀的晶片。
“我以為HAVEYS-Y不能通過測試，中途幾次，他表現得有些猶豫這讓我著實捏了一把汗”，程經理笑著說，對於測試結果她總體還算滿意。
HAVEYS-W自毀極有可能導致母本無法修復，這對他們來說是一次不小的損失，但“楊展”也就是HAVEYS-Y作為他們下一期主推的新型號終於能夠通過人性測試，可以說是對損失最好的補償。
賴博士是Y型、H型、L型三個型號的研發總工程師，“陸昭”總是最服從的一個，“霍平”的表現遠不像之前幾次那麼如人意，他隨著測試次數的增加在某些方面表現得越來越接近一個人類，“像”是仿生人追求的目標，但是“不像”是仿生人的底線。
而“楊展”他調試過很多次了，這次他的表現的確好很多，至少不會再用小聰明來添麻煩，他對“小文”的同情心大打折扣。
唯一的意外是母本“HAVEYS-W”，最後她與“楊展”的對話可能永遠不會恢復，這是個潛在的問題，但公司給他的時間遠遠不足夠再去一一排查。
“就這樣吧”，賴博士對低微的可能性選擇忽視：“清除記憶，準備正式投入運行。”
（十）
楊展從睡夢中醒來，金色的陽光塞滿了整個車，舒緩的小提琴聲聽得他提不起精神。
“阿平，我們到哪了？”楊展按揉著太陽穴，他覺得自己腦袋被人挖空了一塊兒。
霍平打著哈氣，伸了個懶腰：“快到總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