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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嗎?你爺爺的手藝,是我教的!”

  “你教的?”一驚,我一直以為奶奶不會做旗袍,卻沒有想到爺爺的手藝竟是奶奶教的。

  我從小就跟父親學做旗袍,在舊上海。像我們這樣名不見經傳的旗袍店隨處可見。所以日子也只能勉強餬口。父親去世後,旗袍店的生意更是冷清。每日,我都儘量讓自己忙些,不停地做旗袍,把做好的旗袍廉價賣給一些歌舞團,有時連成本價也收不回。別人見我一派忙碌,都當是我手藝超群,漸漸地,我們李記的生意竟然越來越好。

  我十八歲還未出嫁,起先還有人上門提親,後來都說我眼界過高,因為每次相親我總能挑出別人或大或小的毛病來。媒人們就不再願幫我說親,我也落得清閒。

  二十歲那年的初春,我忽然發現每天只要一開店門,門口就會站著一個青年,他衣衫褸爛。我一做旗袍,他就貼在店門外看,有時手順著我剪刀的姿勢比劃比劃,起初我並未在意,當他是討飯的,有兩次我生意好,就甩給他五分錢,他竟然不要。後來我才發現,每到了中午,他就會離開,第二天又準時過來。

  有天,趁他走時,我把店托給鄰居照看,悄悄地跟在他後面,他原來是碼頭上的搬運工。

  再後來,我們偶爾也聊上幾句,知道他原來是從南京逃難過來的,我見他做搬運工很累,加上旗袍店的生意越來越好,我一人也忙不過來,就讓他來旗袍店幫忙。他對做旗袍很痴迷,學得也很快,後來設計出來的旗袍竟然比我還好,慕名前來的人更多了。相處的日子長了,鄰裡間蜚短流長,什麼難聽的話都出來了。那時我已經二十一,也考慮到了終生大事,再加上大半年的相處,覺得他也是個老實人,對他也挺有好感。就托旁人把意思跟他說了,他沒說什麼就點頭同意了。

  我花錢托人把他的戶口弄到上海,我們沒什麼門路,腳都跑大了還不能將他弄到上海來,後來想了個法子,便說他是我母親過繼的兒子,所以他就改姓李。兒子出生後,我就把旗袍店全權託付給他,李記旗袍店在上海灘的名氣越來越響。人人都稱他‘神袍李’。

  沒想到他竟然是個‘白眼狼’。兒子三歲時,他就跟何家的寡婦勾搭上了,還懷了野種。

  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弄到了那件‘秦淮燈影清旗袍’,從我第一次跟他說那件旗袍時,他就不信邪。他把家裡的積蓄都花在了買那件旗袍身上,還把它送給了秦淨。我那時意冷心灰,但生性好強,不愛對別人訴苦,所以並沒有人知道他跟秦淨的事。

  最後秦淨竟然死了,生孩子死的。那是報應,她搶了我的丈夫,旗袍要了她的命,原來傳說旗袍只取新娘的命。秦淨會死,我想一定是老天爺在懲罰他們,他也這麼認為。

  他在醫院守了三天。我想他要是不回來就算了,我這個家也不希罕他。可三天後他回家了,從回來那天起,就開始做旗袍,日裡做,夜裡做。除了接的單子,他只做一件旗袍,那就是‘秦淮燈影清旗袍’。

  做到兒子娶了媳婦,養了女兒,還做。

  做到兒子死了,媳婦死了,孫女大了,還做。

  我原想他做做旗袍就算了,可是,他最後竟然還是走了,沒留下隻字片語走了……

  奶奶說著,嘆息著。臉上的淚新舊交替了數回,幹了濕,濕了干。擁著她,陪著她一起回憶,我問她:“那麼,奶奶,爺爺原來姓什麼?”

  “駱,駱駝的駱。”對了,第一次見到秦淨時,她也對我說,她夫家姓駱,駱駝的駱,原來,她一直把爺爺當成她的丈夫。奶奶,媽媽,我。我不知道我們家的三代女子怎麼都得遇到相同的事,難道,這就是宿命?

  想起雲峰。剛樓下時,在我懷念他古龍水的味道時,他可曾想起我?心已不若從前那般痛,為什麼腦子裡會映出唐朝的臉?

  站在窗邊,冷冽的風直往脖子裡灌,想不明白,為什麼秦淨還要報復?爺爺一生都是愛她的,她那麼幸福。把奶奶告訴我的都說給唐朝聽,唐朝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才吁出一口氣說:“也許,是因為不能相守,又封了那麼久,怨氣就更重了,可能只有你爺爺才可以化解。”

  “可是,我爺爺現在在哪裡都不知道。”

  “小影,你還是堅信你爺爺還活著是嗎?”唐朝問,聽到他這句話時,心猛一沉,亂糟糟的理不出頭緒來,半才天訥訥說:

  “其實,我一直都認為我爺爺活著。偶爾我也會覺得他也許不在這個世上了,可是,只要我那麼想,心就會好難受。我不願意相信他已經不在了。”

  “小影,我覺得,你爺爺應該不在了。你想想,你夢到過他幾次,而且有兩次他都很痛苦的樣子。也許,這是一種暗示。”

  “不!”我大聲否認。眼前晃過幼年時的種種,那慈祥的面容始終揮之不去。如果一開始就知道結局就算了,偏偏在苦候十數年才要去面對,讓人怎麼能接受?

  “小影,有些事,我們必須去面對。”唐朝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半天。

  掛了電話,像被抽了主心骨一樣癱在床上,其實,唐朝說出了我心裡一直所想的。當躲在陰暗角落裡的傷口被赤裸裸的剝開曝光時,原來是那樣的痛,無法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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