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國破山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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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到花甲的太傅,始終裝著老糊塗,來保全自己的政治生命,現在也終於下出了最險的一著棋:他攤底牌了。

  如果棟勛到現在為止說的都是真心話,他們就算同志見同志,兩眼淚汪汪,洋蔥燉牛肉,砧板上註定的姦情,可以攜手滾油鍋去了。

  如果棟勛是說假話詐他,那麼一翻兩瞪眼,兩廂甲兵出,太傅就可以一死謝罪了。說不定崔珩會義正詞嚴的親自訓斥他一番,再判他個磔刑。

  以前有個犯了錯要受懲治的小太監,膽大包天、狗急跳牆,竟然對皇上口出狂言,號稱要討個公道。崔珩叫把他剜去舌頭,寸磔而死了。

  到關鍵時刻,崔珩是很不吝惜使用殘暴手段的。這些手段正是至上的皇權應許於他的。

  太傅在朝為官這麼多年,對皇權的威懾力,再了解不過。

  可是某些時候,皇權都會失去威懾力。

  這種時候,便是當皇權已經無法保證其臣民的安康與榮華的時候。

  臣民不得不在兩種危險中選一種時,就很難說皇權的威懾力會更大了。

  人固有一死。真遺憾,人只有一死。因此它無法像「三兩金子」、「五兩金子」那樣疊加。恐怖到達一邊界限之後,就停止了繼續增長。這之後,只是兩種恐怖地帶的博弈了。

  是從賊、還是繼續護帝?

  (那個詼諧寫手創造的關於唐風的段子中,屬下進言曰:「不如從賊。」聽者無不大笑。到現實中,卻並不是一個很能讓人笑得出來的話題。)

  太傅面對這樣的選擇,竟然選了聽從謝學士、而勸棟勛回京。

  謝小橫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何對太傅還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一個死的謝小橫竟勝過一個活的崔珩?

  京城不是已經危險到極點了嗎?為何太傅還要勸棟勛回去?難道死境反而是生境?

  解開這兩個謎題,就直擊幕後的真相了。

  太傅緊張到了極點。

  棟勛伸出手,去撫太傅的手背。

  他結實、可靠、暖和、有力的手,一下、一下,撫在太傅乾癟枯竭的手背上,像撫一隻貓,但沒有那麼肉麻;像拍一隻石獅子。但帶了更多的理解與同情。太傅逐漸平靜下來。

  方能平靜一些,他已經忍不住冒起這樣的念頭在心裡:難怪七王爺會……

  啊啊,不能想!這是想都不能想的。

  太傅真有這種本事,覺得不合適的。就連想都不再去想。這大概也是多年從政磨練出來的本事。否則,經歷了很多有悖於良心的選擇,人老是想個不停,會發瘋的。

  他聽到棟勛的聲音道:「是的,太傅。我會跟你回去……怎麼了,太傅?」

  太傅老淚縱橫。

  很快,離京的大陵皇親國戚們悲摧的發現:他們的護衛軍不見了!

  棟勛帶著一部分軍隊、還有太傅為首的其他一些官員們,就這樣走了!他們還很好心的留下書信,說要回去保護京城的老百姓、以及歷代皇陵。

  這種說法,又是「正名份」的高明言論。

  也就是說,在崔珩能咆哮著指責他們之前,他們搶先占領了道德的制高點,雖然沒有直接指責皇帝,但明白無誤的說出了:你逃了。我們不想逃。我們回去了。你有本事也回京啊。沒本事,你還有臉罵我嗎?

  崔珩差點一口氣沒轉回來,摔到地上去!

  宮人大亂。留下的臣子兵將們大亂。

  棟勛已經把他拿得穩的軍隊力量都帶走了,就像太傅在文官中幹的事情一樣。留下的這些文臣武將,都是對皇帝比較忠心、或者腦袋有點僵化的,不適合被策反,才留了下來。

  照理說,經棟勛和太傅這麼幫崔珩一篩選,留下來的都是他真正能用的忠良了。可惜光是忠良有什麼用?忠良不一定有才幹,該大亂的還是大亂。

  西邊又來了個壞消息:雲劍把那兩個「使者」剝了衣服打了一頓。趕回來了!

  簡直沒人敢去向崔珩報告這個消息:太可怕了!真是太壞的消息了!讓皇上煩惱怎麼辦?讓皇上憂愁傷損了身子可怎麼辦呢?一個愛護皇上的下人,不應該把這種消息報告皇上!

  可是再轉念一想,如果不給崔珩說這事兒,沒人拿主意。讓下面的人怎麼辦呢?是不是大家綁在一起完蛋啊!

  這麼一想,大家頓時都明白過來了:該報告崔珩的,還是該報告!

  更何況,崔珩不是已經把皇位傳給二皇子了嘛?這樣一來,照理說,崔珩也不是皇帝了。就是太上皇。抓著實權的太上皇!他抓著權力不放,大家也別客氣,就讓他承擔起與權力相襯的義務罷!

  於是這消息還是報給崔珩了:

  兩位使者到了畫城,照著事先的命令,就擺了擺架子給雲劍,要測試一下雲劍的忠誠度。雲劍據說一點都沒跟他們廢話,直接讓手下抓了他們兩個,掀起衣服裸打了一頓,棍棍到肉,再把他們趕出來了,號稱是:皇上一向體恤邊將,這倆男女何以來作威作福?必是假的!不能讓他們敗壞皇上的名聲。這麼打一頓還是輕的。下次再有這樣的,直接殺了,免得皇室被他們抹黑。

  崔珩靜靜的坐了好久,喃喃:「真不愧是謝雲劍啊。」

  出了口惡氣,還不送話柄給人,依然是牢牢占據了道德上風。崔珩坐在太上皇的寶座上,如坐在牢籠中。疲倦。深深的疲倦。他甚至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舉目,只見四面湮雲。

  太后則頭疼著如何彌補這次錯誤是她提議讓那兩個使者擺擺架子來試探雲劍!照平常的標準來看,這真是個好主意。是標準的、只有皇家才想得出的主意。

  可是照現在的形式來看,這真是個皇家才想得出的、自大的蠢主意了。因為皇家竟然已經無法承擔其後果了!

  太后在苦惱著,如何面對崔珩的怒火?

  呵,崔珩現在還沒有衝到太后這裡來咆哮:「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現在雲劍果然翻臉了,我們如何是好!」估計是崔珩還沒有反應過來。太后可不想等著他反應過來。怎麼才能補救呢?

  章沉瓔不愧是太后的好心腹,立刻有了主意:雲劍真有不軌之心,那到他的地盤也是受氣,還不如提早知道了,就不過去了。真有個萬一,就在京城附近殉國,也好過到臣將的地盤受折辱。

  這樣一說起來,太后的主意,仍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只不過……

  太后悲傷的發現,原來她不如章沉瓔有骨氣!

  別看平時太后說得一套一套的,她自己也儼然相信自己說的話。事到臨頭,她可真不覺得自己應該在京城附近殉國,也好過啥啥的。

  換句話說,哪怕謝雲劍對皇家沒有那麼的忠,只要沒撕破臉,去躲躲也不妨的。至少現在沒有更好的選擇。

  可惜一試探,反而試探壞了!這下子,皇家還要不要去謝雲劍的地盤呢?

  太后度自己之心,於崔珩之腹,很怕崔珩把一腔無名怒火發在她頭上,質問她,現在如何是好?

  叫她怎麼知道如何是好!

  她只知道,如果余秋山在邊疆就好了。余秋山一輩子受皇恩,謹小慎微,若是仍在邊疆,大概不會像謝雲劍這樣飛揚跋扈、把持不住的。偏偏余秋山的兒子阿逝出了問題,害得朝廷調度失當,把一個老將軍放在南邊,活活也給逼反了……這也都怪崔珩沒處理好!

  對了對了!如果崔珩指責太后,太后也有反擊的一發炮彈了。這讓她心裡穩妥了點,但也知道還遠遠不夠。她把她的智囊團都叫到身邊,好再深刻的參詳參詳。

  也就是說,雪宜公主和三帝姬都跟太后密謀去了。

  朱櫻懶洋洋趴在高高壘起的枕頭上,看外頭扯幾個閃、小小聲打幾個雷,雲兒低鬱郁壓著,老不下雨,空氣悶得人發慌。

  如今的物資供應是漸漸跟不上了,冰水不夠冰,麻辣燙不夠燙、並且也不夠麻。幸虧枕頭還是很軟。

  廊下掛的黃雀兒,左腳站著,歪著頭看看水盅,沒有去飲,又換了右腳站著,擰起脖子,似乎也在嫌這水不好,不是一早從玉龍山新汲的山泉。

  雨撲啦啦掉下來了。黃雀兒瞪著眼睛,看砸下來的水沫子都濺到它身上了,才有宮人忙不迭來給它劃上籠帘子。這也是擱以前從不會發生的事兒。如果發生了,宮人早被拉下去打死了!連只鳥兒都照顧不好,留著何用?

  如今什麼都說不得了。國破山河碎,何況一隻鳥兒?

  園裡早熟的菊花剛含了蕾,在風雨下飄搖起伏,綠葉紛披,金絲還沒綻開,就被打落。那雨逞了半個時辰的威風,才漸漸止歇了,雪宜公主在侍女的服侍下疲倦的回來,換下木屐,著了軟底室內鞋,侍女及時奉上溫度正合適的甜羹,解語花兒一般笑道:「樂正夫人囑咐,給公主備好的。」

  雪宜公主神色為之一緩。

  她將外衣也換了,步入室內,看帘子低垂,宮燭燒去了大半,朱櫻趴在引枕上頭,睡著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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