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掩身山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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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王爺越說越來勁,又指著山口下頭的隊伍道:「這群人打扮成這樣出去,可以了!地方上的兵丁穿著草鞋披著破布條兒就送給朝廷呢!棟勛有一次氣得笑說你們空麻袋背米哪?光著送過來,我們裝備完了,腰包里給裝滿餉銀,再還你們?——你知道的吧,地方上征的兵,打完了,規矩還回地方去——人家回說你還,也不是都還,哪怕死了的,你敢把死人抬回來呢?殺口豬還落一腔肉,大活人給你,沒了就沒了,活著回來的落點衣銀怎麼了?」雲舟聽了七王爺的話,嘆息不語,就不提上次皇上檢閱時那些將士的衣著了。

  那一次,為了皇上檢閱有面子,大內的武衣庫快都要給出空了。若要都比照著來,管庫的要上吊了。出征衣物原講究實用,不可能那樣鮮明。但差得太多,也未免叫人生出不平之意。

  七王爺在旁道:「你放心,他們得勝回來時,自有更好的衣服叫他們穿了從正門進城。」

  雲舟漫應一聲,再看下頭,仍不見雲劍,但見些車輛麻包,便問:「怎麼不見雲劍兄?是輜重隊麼。」

  七王爺看著,也覺奇怪:「雲劍兄沒到,怎麼輜重隊就過來了?」

  一般來說,軍隊在京都這兒這兒進出,逢有人看時,統帥總在最前面,旁邊緊緊圍繞著親兵隊伍,都是人高馬大的小伙子!甭說打了,光看著就舒服的。瞧他們高高兒挑著軍旗、鋥鋥亮挎著軍號、甸甸沉扛著軍鼓,跟唱戲的角兒亮相似的,挑帘子就能給個碰頭彩!

  統帥與親兵往後,是最精銳的部隊。有些是騎師、有些是步兵,因隊而異,總之戰鬥力最強的那個部隊,緊隨其後,那股子殺氣是浸到骨頭裡的,人一見就能佩服:哎喲,真是雄師!

  再往後麼。主力部隊。就像作文章。鳳頭豬肚豹尾。其實頭和肚之間還有個頸。主帥鳳頭,戰鬥力最強那個是狼頸,主力部隊是豬肚。現實中的肚子裡都得藏一副大湯。於是輜重啊傷病員啊什麼的就藏這兒了。這還是藏得了的。實在外頭打戰回來,傷病太重太丟人、怎麼收拾都看著礙眼的,就直接留外頭,不帶回來了。這些都過去。後頭再跟兩隊精靈些的,前頭有什麼遺漏的。他們幫著揀揀,旁邊圍觀群眾還戀著沒散的,他們開幾句玩笑、唱幾句軍歌,宣揚宣揚軍隊替本朝立下的威儀。這軍隊過得就算漂亮了!百姓高興、官員高興、皇上更高興、下次還請你進出京都、把你作為重點部隊培養、給你多批補給銀子,將軍士兵也都高興了。

  雲劍這兒……好吧,看倒是反正沒人看。所以隨意點也沒什麼……說是隨意,不過隊伍還是整編得挺精神……應該是挺精神吧。七王爺也不太懂兵法,就是這麼一感覺……重要的是雲劍兄哪兒呢?隊伍都快走到尾巴了,怎麼找不見他?

  「武器什麼的都在輜重隊裡收著是吧?」雲舟眯著眼睛分辨,「他們自己拿的不多。」跟血洗京都帝王檢閱那一夜是天壤之別!衣服什麼也就算了,雲舟也理解面子和現實的關係,可是武器總得跟上吧!這是打戰啊喂!行軍這些人背的武器也實在是少,莫非是都在輜重隊裡馱著?不會像衣服一樣放舊了、中看不中用?

  她也知道這一塊歸雲劍自己管,她不該插手。而雲劍應該也不是吃素的、就任由別人欺負了去、領一隊雜碎千里迢迢去北國送死。她……

  她還是忍不住擔心。

  「應該吧。」七王爺撓頭。他對武器懂得不多。

  「他們步子也不整齊。」雲舟蹙眉道。比檢閱那夜差得太遠了!會不會京都無賴們根本不堪軍旅?

  「太整齊的是表演給人看的,不實用!」這個七王爺懂,他得意的賣弄他在棟勛將軍那兒學的常識「真要走起來,要趕速度,還真沒法太整齊,只要沒人亂說亂笑、沒有太多掉隊的,就是好隊伍了!」說著就歡呼起來:「哎,雲劍兄!」

  在隊尾,穿得並沒有多神氣、旁邊也沒有緊緊圍繞著多顯眼的親衛,若非他那匹棗騮駿馬,七王爺居高臨下幾乎認不出他來。

  雲舟貪婪的張大眼睛凝視:

  沒有穿戴京城那夜的寶鎧。可他本人就寶光熠熠。

  以前人們見了雲劍,也知贊一聲翩翩濁世佳公子,絕非池中物,但進了軍伍,他氣勢頓時又不同。好比一把玉劍,只是禮器,你也知道它玉質好、雕工好,但也僅限這樣了,一朝開了刃,那又不一樣講——拿玉作比,也有點不太貼切,玉質擺在這裡,撐死了也達不到鐵器的打擊效果。而人這種東西,從佳公子變為殺人利器,說容易真容易,只在一眨眼間。

  穿著普通戰鎧、跨著舊馬的他,就像家常棉布包裹著的一把寶刀。正因家常,上頭托出那一汪洌洌的鋒芒,更有一種切膚的魅力。如輕輕割開了風快的傷。

  雲舟此時不知道世界上有人能比她更愛他。她感情沉重到了這種程度,無以復加,連她自己的心都盛不大。

  而她自己的心懷,一直以來都該是算深邃、也算堅強的。

  偏偏她不能陪在他身邊。

  大少奶奶、宛留,也都不能隨軍。雲劍身邊,只有劍影和張神仙等人陪同。

  劍影別看五大三粗的,生活能力很強,屬於丟到荒漠丟到深山,他都能像野獸一樣活下來的人物。有他在,可以保證雲劍困境中的基本生存需要。

  至於張神仙,千伶百巧,至於卜卦能力,有時靈有時不靈,好歹還有靈的時候。至於卜卦之外,人際關係的處理、牛鬼蛇神的對付,那是連雲舟都要佩服他的。有這兩個人在雲劍身邊,雲舟安慰自己:不用太擔心。

  「哎——我送的寶鎧他沒穿!」七王爺有點傷心起來。怎麼說也是交情一場!想他堂堂王爺,儘管有了愛人,還是顧全舊誼,給雲劍送了鎧甲,怎麼雲劍那兒一個水花都沒有?真絕情。

  「王爺,寶鎧是廝殺用的,平常穿著太重。」雲舟含笑寬解,「康平將軍一定趕路要緊,先將寶鎧收著,與北胡對陣時再披戴。」

  「他也不抬頭看看我們。好歹我們在送他呢!早知道就不送了!」七王爺繼續怨念。

  如果這齣城的是七王爺,不管誰來送他,他一定會感銘五內,好好謝謝的!比起來更見雲劍狠心了。

  雲舟不以為然:「他看不看是他的事。我們送不送,是我們的事。」

  「你說世上會不會有一個人,讓他肯抬頭看呢?哪怕違反軍令,他也會看一眼?」七王爺大發奇想。

  雲舟對這種假設的話題,一點都不感興趣。

  「蝶老闆!」七王爺靈光一現,拍大腿道,「把蝶老闆帶來試試!」

  「王爺!」雲舟再好脾氣,也只能怒目了。

  七王爺感覺到逼人的殺氣,往後縮了縮。

  雲舟忽而又笑了:「好啊,王爺不妨回去帶來。趕得快點,說不定來得及。」

  「不。不了。」七王爺訕訕擺手。

  蝶笑花還沒恢復記憶嘛,就是在七王爺悉心引導之下,又能唱歌了而已。卻也稱不上是唱戲——畢竟戲和歌還是有區別的。像酒和酒是不同的。此道中人才能了解。

  很叫人扼腕痛惜。總之一代名伶,已經似是而非了。蝶笑花對於以前的記憶,是沒有了。

  就算還有記憶的時候,其實雲舟很篤定,蝶笑花在雲劍心中的地位,並不高,至少不會比身家功名更高。只是個珍貴物色兒,愛惜是很愛惜的,弄丟的話,可惜是很可惜的,但不會拿命去殞它。連砍一個小指頭去殉它都不是行的。

  雲舟對蝶笑花的態度,也就由此決定了。像一個賢惠的妻子,對丈夫擺弄的蘭花,也客客氣氣、也不介意照顧照顧,但不會嫉妒。誰會嫉妒一個貴重的物件兒呢?

  雲舟很篤定,目前這世上,大概還沒有一個人能讓雲劍突破一切準則、不管不顧的抬頭看上一眼吧。除非謝小橫在他面前橫刀自刎?那還得加上謝大老爺、謝大太太……雲舟當然不能跟他們吃醋。

  但有一個人。如果她在等雲劍,哪怕雲劍不看她,雲舟都會難忍恐慌嫉妒。因為這個人太優秀了。甚至,雲舟會覺得,如果真有一個人外表配得上雲劍,那是她。

  接觸之後,雲舟更不得不承認,她的心智也不在自己之下,如果不說有的地方甚至更靈活跳脫的話。

  這個人,當然是林代。

  林代現在還真的在山口。掩身在另一處山樹之後,仔仔細細、遙遙望著雲劍。

  為了怕被軍隊發現,當她是奸細什麼的——雖說她不是奸細,不至於被處斬罷——但也總歸麻煩。於是她躲得很遠。

  這地方還是朝廷京城的地面,不是戰場。沒有戒嚴。遠遠的有個老百姓看看軍隊,也沒什麼吧?何況她藏得遠些,那就更放心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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