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夕陽西下散金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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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易澧很快就再也吃不下了,心頭湧起更深的恐慌:

  不能吃東西了?那我只能坐著閒著了?!

  無聊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有時候也許比肚子餓更可怕。

  這時候有小車推進來幾盆果樹,翠葉金果。葉子有點像芭蕉,果子長圓形,有六個棱。司膳領著宮女們,當場把果子摘下,以銀刀切開,頓時滿室奇香四溢。這些切開的果子,就進一步把果肉分到各個銀盤中,傳到賓客們面前。司膳一邊解說:這叫陀羅蕉,又名佛棕,是南海大浮山落星原出的異果,吃了有強身健體等各種好處。此處省略八百字。總之全是各種保健品會宣傳的功效。區別只是:保健品的功效,聽聽就好。這陀羅蕉的功效,卻是確實的。林代眼見著這些貴人賓客們接受了陀羅蕉,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修行者接受了大還金丹。

  易澧吃不了。他是小孩子,受不住這個。林代分到一份。臉那麼大的銀盆里,手指頭那麼大一塊白色果子。吃到嘴裡,也就是甜甜的。林代自認做不出同桌人那麼誇張感恩的表情——

  郭離澈問她了:「你不喜歡這個?」

  倒不是諷刺。只是天生心直口快,心裡有疑惑就張口問,便宜了後邊一干幸災樂禍看熱鬧的。

  雲舟望過來了,但當然不會幫她救場。林代自己救自己的場:「臣女謝殿下賞賜。」

  因是太子殿下的宴,林代就謝主人。

  有人輕聲的笑。郭離澈告訴林代道:「這是太后宮裡賞出來的。」

  哦!聽說太后禮佛,所以有這「佛棕」?林代於是重新謝過,但還是做不出太諂媚的表情。老人家迷信養身滋補品也就算了,她難道還靠吃這塊東西。基因重組,長生不老么?

  朱櫻又看了林代一眼,又看了看雪宜公主。

  雪宜公主默默的低頭看著自己面前的桌布。

  像。真像哪!

  當年的流美人,也是這樣,對皇族的奇珍異寶,落落不以為意。生死榮辱,都不放在心上。使起性子來。連龍鬚都敢擼。她的死。與其說是病死,不如說是被崔珩賜死。與其說是賜死,又不如說是她自己作死的。

  流年偷轉。竟又送回來這麼個小美人兒,與流美人一般的品性,卻又更多城府、眉宇間更堅定、甚至比流美人更能攪起風波。如今皇上都已聽說她了,瞞不住了。今日一宴。就算雪宜公主不肯學舌,也自有女官會回去告訴皇上。傳聞中的林姑娘。是怎樣一個人物。

  謝小橫送外孫女上京的用心,簡直已經不消說得了。

  才忖至此,隔水之外京城紅伶蓋叫天一聲嗓子,扯開了戲台的熱氛。眾人看戲。雪宜公主往後一靠。似也在出神看戲。朱櫻離座更衣,乜了雪宜公主一眼。雪宜公主拿她無法,略等一等。也離座,到了後頭。細結的龍鬚草蓆潔淨鋪地。薰香細細,朱櫻正懶懶趴在五瓣蓮花玉榻扶手上,指尖勾著花瓣頭上的渦紋。

  那玉榻是矮腳的。雪宜公主脫鞋躡襪,踏席而上,就腳尖兒將她手腕輕輕一踢。

  朱櫻肉不但白,而且厚膩,一踢之下,盪起軟軟漣漪,又與那些瘦子們不同。雪宜公主不僅驀的興起這樣的感慨:我竟不知皇帝何以要愛瘦美人……

  太不敬了。這念頭略過就算。

  宮人抱來軟墊。雪宜公主倚在朱櫻旁邊。朱櫻下頷還支在圓潤潤手臂上。雪宜公主道:「我來了,你怎麼又沒話了?」

  朱櫻「嘻」的笑了一聲。聲母很輕,幾不可聞,韻母卻纏纏綿綿在齒間,一波三漾。旁邊的女官都覺心酥骨軟,似這一笑,酥入了她們的骨髓里。

  朱櫻這才道:「你自來你的,催我做什麼?」聲音很奇特,很低,略沙,說起話來帶著鼻音,又說得慢,格外懶散,偏有種夕陽西下散金沙的美感,叫人惱她不得。

  雪宜公主還是惱了:「不是你看我,我來跟你說話呢!」

  朱櫻「唔」了一聲,垂下濃重的睫毛,道:「皮條一直拉進來了呢。他這是給帽子染色上癮了不成?」

  女官們各做各的執事,充耳不聞。雪宜公主換了個姿式:「你就跟我說這個?」

  「不是。」朱櫻換為仰臥,一隻雪白的豐臂垂在榻邊,道,「也不是想說什麼。只是煩了,看看你。你要煩了,就走罷。」

  雪宜公主凝視著她的手臂,過了一呼吸的時間,真的起身就走。朱櫻也沒有留。宮女伺候雪宜公主躡上彩畫鸚哥高台履。雪宜公主問:「你不好奇我們看中了誰?」

  「我對太子的眼光一向不好奇。」朱櫻低低的笑。

  太子其實沒什麼主見,只要哪個媳婦人選最適合他討皇帝的歡心,他就選哪個。

  而哪個人選最適合,豈不是雪宜公主等人幫著他參詳著決定的?一早都已經擬好了。宴會看看,只不過走個形式而已,順便或許再看看還有誰適合先封個孺子、保林什麼的——都是太子身邊小妾的封號名稱——這都無傷大雅。

  朱櫻連關心都懶得關心。

  雪宜公主恨了一聲,躡穩了雙履,道:「你也別想太多了。皇上比當年沉穩了,這不消我說。太子也成家了。皇后都不急了,你怕什麼?」

  朱櫻望著她:「你知道我怕什麼。」

  雪宜公主嘆了一聲,拂袖而去。

  前面的傳菜,正傳到一味劍魚。

  蓋老闆的名段已經唱罷,下去了,又換了個評彈先生上來,說的卻正是劍魚。

  劍魚產在北方湖瀑。他先說北方之冷兮,「一望數千里俱是愁雲漠漠,慘霧冥冥。儘管四外雪光強烈,眩人雙目,並不覺出一點光明景象,加上悲風怒號,雪陣排空,匯成一片荒寒。休說人獸之跡,連雀鳥都沒見有一隻飛過。忽然一陣狂風吹過,好些千百丈高的冰崖雪壁忽然崩塌,當時冰花高涌,雲霧騰空,轟隆轟隆之聲,響徹天際。跟著數千里內的雪山受了震動波及,紛紛響應,相繼崩塌,聲巨而沉,恍似全山都在搖撼,端的光景悽厲,聲勢驚人。」

  這雪瀑傾到下頭,受暖融化,成為泉瀑,景色是:「兩邊岸上新添了無數大小飛泉,一眼望過去,恍如天神下注,匹練搖空,龍蛇飛舞,銀光萬道,奔流打波,聲如雷喧,問以聲聲猿啼,助得灘聲益發雄壯。小舟一葉,容與中流,仗著能耐,安然穩渡於驚濤駭浪之中。」

  這小舟便是打魚人:「只因那劍魚便產在瀑底涼濤駭浪之中,每年只這兩月中繁育味美。此魚終日游泳急漩之中,長過三寸,便要迎著飛瀑逆流上溯。湖口與下面廣溪,水大時高低相差也不下丈許,上面湖水絕深,魚一歸湖,便潛匿湖底石隙以內,不易覓取,再者精力已竭,縱取了來,味也不甚鮮美,非乘它向瀑沖射將至中途時網取,才稱絕妙。魚性又極奇特,往往逆流上升到了中途,便被瀑布沖落溪中,它仍再接再厲,死而後己。那裡水力絕大,十條倒有八條沖不上去,不是力竭而死,便是撞在溪中怪石之上裂為數段,能生存入湖的極少。取時須著一人用雙鐵槳駕特製尖頭小舟,由一人手持雙網兜,到了離瀑兩丈許遠,那裡恰好有一石筍露出水面,舟後持槳的人料准去勢站將起來,猛力向石筍上一踹,急忙蹲坐,運槳如飛,由飛瀑中逆流上駛,船頭一人便用雙網兜順勢兜去。每兜所得,多時不過四五條,有時還許兜個空的。因為前後兩人都要心眼手相應,稍縱即逝,有了蠻力,還須巧勁,識得地形水性,缺一不可。一個不小心沖不上去,被洪瀑沖盪下來,撞在溪中怪石之上,去的人都精水性,縱不致和魚一般慘死,那隻小船卻撞成粉碎了。」

  這樣死裡求生才捉得的魚兒,賓客們耳里聽著、嘴裡吃著,卻覺得更加味美了。

  易澧則聽不太懂評彈先生那連說帶唱、還夾些文諂諂詞兒的藝術,只是比大人聊天稍有趣些,他就捺著性子聽著。聽了一會兒,他忽然發現大人們都聽得津津有味,頓時靈機一動:咦,這莫不是逃出去玩的好機會呢!

  他已經看好了,外頭有山——雖然是假山;有水——這倒是裡頭有魚有蝦的活水!還有百草千花、小蟲子小鳥,又有石球、大鞦韆,都是好玩的。

  他又悄悄看一眼林代。林代正在裝柔弱,閉目養神。易澧就一貓腰,從桌沿下頭溜走了。

  真的沒被發現!

  易澧大喜,如脫肛的小野馬一般,就往草地上躥出去了。生怕太快就被人發現逮住,他還知道往樹蔭下假山後貓著走,並且想著:萬一運氣好,碰到也溜出來玩的小夥伴兒哪……

  咦!說什麼就來什麼。還真有個小夥伴跑出來了,踩著山石在那兒,往樹上撥著什麼。

  易澧發現他是想抓上面的一隻甲蟲!那種甲蟲,全身金綠綠的,挺大個,觸鬚怪福氣的翹著,還能互相打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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