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白銀照給人照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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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柯未娶,房裡的丫頭就有了孕,這算什麼事呢?本來庶子議親就尷尬,雲柯又不夠優秀,傳揚開去,有頭有臉的小姐越發不願意嫁他了。青翹這一孕,對雲柯傷害極大。

  明珠替青翹計議,道:「不如就說你中了暑,病勢來得凶,怕病氣過給主子們,且先搬出去,就在外面悄沒聲兒養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計較。你看如何?」

  這話,聽來欺負青翹,但真是她們關係這麼好了,才肯掏心肝子說出來無礙:青翹這孩子,是無論如何不能在府里養的。若是兒子,議親的時候人家小姐聽說家裡已有了個丫頭生的長子,更不肯過來了。若是女兒,一樣礙人的眼,地位又比兒子低,人家更能往下輕賤。這日子如何過?

  只有養了在外頭,慢慢兒透給太太老爺知道。總是謝家骨血,還能真叫窮困聊倒給人糟蹋了?難免撥個房子、撥些錢養了,等長成後找個中等人家匹配去。那時候雲柯親也成了,只要他待夫人過得去,而夫人但凡是還有點賢良之心的,也不會往死里追究。青翹母女還有個活路。

  再有個痴想,萬一青翹生個兒子,且是爭氣的,而雲柯娶的夫人倒養不出兒子來,又或養出來的極淘氣敗家,那末日後將青翹的兒子認回來,光宗耀祖。也未可知。真到那一步,妻妾和睦、門楣生輝,便是苦盡甘來了。

  如今卻是不能留的。

  宛留低頭弄著毯子的邊,也知明珠設想是最好的,她半句都補不上。

  青翹卻慘然搖頭:「哪裡瞞得過去?要十月懷胎呢——哪裡瞞得五公子去?」

  明珠強笑道:「他凡事不聽,只聽你的。你還瞞不過他去?」

  青翹只是搖頭。明珠便連面子上的笑都笑不出了,抱著萬一的希祈。道:「五公子就算知道了,為你們娘倆計,他也該隱忍才是。」

  青翹道:「明珠姐姐!公子若是個能隱忍的,何至於、何至於——」

  宛留「咔嘣」弄裂了自己的指甲,痛入骨髓,將裂甲握在手心,淚珠子已落了下來。

  明珠側目。青翹如若不聞。自顧說下去道:「就算先頭瞞過了他。日後他也終究要問出來。那時我跟他兩下怎麼斷得了?像當年白姑娘——」

  明珠與一連串「好大膽」的驚愕喃喃中,猛然暴出一聲喝道:「住嘴!」

  向來和善,明珠這個人。幾曾發出如此獅子吼?室內一時死寂,三個面面相覷,面色都是慘白。片刻,宛留一言不發到門外看了看。明珠緩過一口氣來。向青翹道:「你……」又覺得已無話可說。

  青翹道:「我還是養在這裡罷!嫌礙眼,不肯嫁的。那就不要嫁過來好了。肯嫁的,我就把這塊骨肉托給她,末了隨她打我殺我便了。只我兒是要姓謝的。我若不死,也總要留在公子跟前的。」

  明珠面色鐵青。牙縫裡慢慢迸出字道:「憑你這番話,二太太打殺你也好殺了。」

  青翹倒笑了:「先容我將孩兒養出來罷!——再說我這番話,也不會真到二太太面前去講。我是傻的麼?只對你。我說真心話,你知道我被逼到什麼地步了?只有這樣子辦了?」就在榻上跪下道。「明珠姐姐,你替我想個法子,怎麼求二太太心軟才好?」

  明珠避開道:「罷也!你懷裡主子骨血,我怎麼敢受?莫折煞我!」終忍不住勸她,「留下來,你要吃苦的。想明白了?」

  青翹咬牙道:「就算出去,軟刀子割肉,終要痛的。我情願在這裡刀鋒見紅。」

  明珠止她道:「雙身子了,就別說這些狠話,當心傷了胎氣。」

  要擱以前,青翹哪聽勸。如今她連連點頭,答應不說。明珠又喟然道:「你啊你,真要狠了心躲出去,總有五公子不找你的法子。你,還是自己不捨得五公子罷!」

  青翹不答,只軟語苦求明珠幫忙想法子應對二太太。明珠至此也無話可說,但道:「我如今也頭暈腦漲的,一時想不到萬全之策,你——喲!瞧我們這兒說得就要死要活了,畢竟有胎沒有呢?萬一你是生病害得遲了,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們不是白嚇了一頓?我且請個大夫靜悄悄的進來,先替你把准了,再看下一步怎麼走,你說可好?」

  青翹謝明珠道:「全仗姐姐了。」

  明珠出來,見宛留立在濃密花影下,臉朝著影牆,也聽見明珠出來了,反而徹底朝牆轉過臉去,手別在背後向明珠搖了搖。明珠會意,略等一等。宛留終於回過臉來,眼睛還是紅紅的,淚已經不流了,待問明珠話,喉頭還是作哽,說不出來,只以目示意。明珠過來替她抿著頭髮,相了相,道:「這樣子不好見人。」重挽她進青翹屋裡,借了青翹的傢伙,沃了個面,將淚痕洗去,重勻了脂粉、重抿了髮辮,將就看得過了,哭紅的眼睛遮不住。青翹倒笑話她:「我都沒哭,怎麼你就成兔子了?」

  宛留好氣又好笑:「是!誰能跟你比?天生的小流氓坯子!」

  青翹接道:「是呀!所以跟五公子前世冤孽,今生配了一對。」

  她懷了胎,口角如此放肆起來,宛留正要說她,從她潑灑口氣里品出蕭殺意思,心頭酸軟,換了語調道:「也不是無可挽回了。塞翁失馬,以後是你的福氣也未可知。只你見了太太不可如此。」

  青翹攤手道:「你們真當我是傻的呢、還是瘋子?」

  宛留道:「只怕你改不過來,你先學我聽聽?」

  青翹便委頓下去,愁慘了臉色,未語先凝噎,卻也只幽啼了一聲,並未惹人煩躁,便道:「太太在上!奴婢死罪,死了也沒怨言。只是腹里公子的骨血,不是奴婢能處置的。總生了出來,奉給太太,末了憑太太打我殺我、挫骨揚灰便了!」

  宛留叫停道:「好了,連我都見了生憐了。」

  青翹抹了把臉道:「可不是?活到現在,都是全掛子的武藝,勾了臉,直接可以進蝶班奉場呢!」

  宛留啐道:「蝶老闆倒招你!」

  兩個丫頭苦中作樂的磕牙,明珠側身坐著,只默默作想。她生得本線條柔和,用的脂粉蒙老太太偏寵,又比著老太太自己作姑娘時的例,益襯得柔膩膩如淡芙蓉也似。雙耳一邊一個垂珠子,雖不大,倒也勻稱明淨,與膚光相融益彰。一會兒,她猛覺耳中沒聲音了,抬頭一看,宛留與青翹都瞅著她。她心慌,強笑道:「兩個丫頭怎麼了?只看著我則甚?」

  宛留手撳著桌角,道:「明珠姐姐都想不出法子來,二太太那邊看來是說不過了。」

  明珠連忙搖頭:「何至於此。我……」咽了口唾沫,「我想到了一點,就是不太好。總之現在還不急,大夫先把了脈,那時總有主張了。」又叫青翹好生養著,與宛留出來,還記得問:「大少奶奶跟你說了?」

  宛留道:「嗯。」

  明珠好言相勸:「在大少奶奶來說,固是賢良。大公子萬一……你就成了問罪的沖頭。總是你照料不周的關係。這趟差使卻棘手。」

  宛留謝過明珠,道:「我自己已拿定主意了。」

  她回去等著雲劍的吩咐,一句閒話都沒說。

  雲劍事兒已經夠多啦!何必去分他的心呢?宛留是這樣想的。

  這時候,雲劍帶了張神仙與劍影,去踏看勒索者約定的霖江小灣口。

  江水流到這裡,漾了一灣,寧靜如片死水般,蘆葦過人頭,連漁船都不會駛進這裡來。只有水鳥在此徜徉。

  謝家的人來,就見蘆葦已被踏倒了一片,其中躺著那塊墓碑。

  謝雲華的墓碑。

  有了這塊墓碑,謝家就可以很低調的把謝雲華的墓修回去,而不至於另刻新碑、引人矚目了。

  勒索者還沒拿到銀子,怎麼就如此好心的把碑先送回來了?

  雲劍的心,冷了一冷。

  這說明勒索者很放心:只要他持著這個秘密,謝家一定要給他送銀子。他確認謝家絕不敢冒險違逆他!

  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秘密?

  墓碑抬起,下面居然還有個布袋子,裡面居然不是空的。掂起來,裡頭嘩沙沙的響。打開,一袋銀錁子,每片就是指甲那麼大,光滑,毫無標記。袋旁、碑下、泥地上刻著幾個字:依此式樣,八月十六辰正在此。

  以謝家富豪,也沒備有五萬兩這麼多的銀錁子。找人現做,是要大半個月。那時,雲劍已經啟程赴試,不在這裡了。勒索者是要避開雲劍嗎?還是純粹覺得碎銀錁子好脫手花銷?而八月十五中秋節之後第二天的早晨,一般人頭天完上剛賞完月累了正補眠,水灣交割可以更安全、不擔心被打擾?

  雲劍劍眉緊鎖。

  張神仙勸雲劍道:「照給罷!」

  張神仙的卜算,銀子從來不是問題。但這個秘密,可能真的牽連甚廣。且給了再說!

  雲劍苦笑:「給不給銀子,又不取決於我?」

  墓碑下的新信息,報給了老太太,老太太又問老太爺拿主意。

  謝小橫的回覆還是這兩個字:「照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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