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事不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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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舟斜倚在枕上,聽取筱筱的回報。

  那枕頭是她自己做的。她有錦城最美的一座園子,晨昏伺弄,種了許多香花香草,也做出許多香囊、香枕來分贈親友,然而她自己,從來不用那些花兒蕊兒。枕頭裡是蓮心而已。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心事如漣影,不許魚兒說。

  都是筱筱說,雲舟不說。

  雲舟自己拿把象牙的梳子,梳著自己的長髮。

  那象牙呈血色,是極珍貴的「血牙」,又經長期盤摩,血色越發潤澤,美得仿佛蒙著淚光。

  這是雲舟私家珍藏的梳子,只有她自己才能取用。丫頭們替她梳頭,都取的別的梳子。

  到這個更點,丫頭們自然已用梳篦替她通過頭了,雲舟自己以血牙梳再慢慢兒的梳著發綹。

  雲舟頭髮極長、極黑、極美。當然這年頭的男女,都留長髮。然而大家都一定要盤起來才能見人,於是雲舟頭髮之長,就顯不出來了。只有睡前,在深閨床邊放下來時,她身邊的丫頭才知道。

  那頭髮全放下來,可以一直垂至腳踝。這樣長,都沒有一點兒分叉,只管烏黑潤澤著,如一道驚心動魄的黑瀑。

  丫頭曾有私底下見不得人的玩笑,說四小姐這頭美發,不曉得哪位運氣好的男兒作了她的夫婿,才有福氣消受了。

  雲舟已經十八了。尋常十八的姑娘,都可以直接出閣了,她卻連親都沒定。幸虧她上頭哥哥雲劍也沒定下媳婦,所以她可以名正言順的繼續拖著:長幼有序,連哥哥都沒定親哪!妹妹怎麼可以僭越?

  說到長幼之序,謝三小姐雲詩倒是成了親。然而人家是選進了宮,服侍皇帝去了,自然不受尋常齒序所限。

  不知雲舟又能配個什麼親家?怕只怕錦城都難有能與她結親的對象了。

  筱筱隱隱聽說,大概在今年之內,長輩打算到外地給雲舟挑夫婿。說不定是京城。千里迢迢的去挑,想必不是少年英傑、就是王孫公子了。那時……筱筱必定是要陪嫁過去的。

  想到這個,筱筱也不由得有些兒臉紅心跳。她年紀比雲舟略小那麼一點兒,情竇早開,有時聽了貓兒打架,都會擾亂心緒,做個不足掛齒的壞夢兒。不知姑娘何以還能這樣穩得住的。「不愧是姑娘!」筱筱只好這樣暗暗讚嘆了。

  她把毓笙那兒的事情報告完,雲舟問:「真是睡了?」

  「飄兒說,婢子到之前,飄兒聽到拔步床里還有人聲,但很輕、很含糊,什麼也聽不出來。英嬤嬤說在給韓姑娘念誦他們老家的歌謠、哄韓姑娘睡覺。這倒也對得上。」

  雲舟「唔」了一聲,放下梳子。筱筱輕手輕腳服侍姑娘睡了。

  其實,筱筱覺得,雲舟也不像外表上看來那樣穩得住。有一次,雲舟躺得很安靜、呼吸也很均勻,筱筱完全以為她睡著了。恰為個什么小事兒,筱筱欠起身子,恰那時月色明亮,正照在雲舟臉上。筱筱發現雲舟根本沒睡,兩隻眼睛都張著。那目光……可以說空白冷漠不帶任何感情,又似乎隱著什麼很可怕的東西。筱筱唬了一跳。雲舟倒是沒發現她在看。筱筱悄沒聲兒又睡下了。第二天依然艷陽高照、雲舟依然溫婉周到,筱筱依然麻利敏捷,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那一眼,卻印在了筱筱心底。

  小廝邱慧天服侍著小少爺易澧,住在謝五公子云柯的院子裡。

  服侍少爺是優差,但他不願意呆在這裡,而希望去沐白院。

  平生頭一次,他羨慕一隻狗,因它可以光明正大趴在女主人的牆根。他也羨慕閹人,因他們可以從容出入女主人的簾帷。

  是,是。他戀慕林姑娘。

  這心思可能從進林府服侍之後就起了,他耳聞姑娘的美名,就已心嚮往之。就像一個普通的鄉村少年聽說雲上有仙子,必然的嚮往。

  這嚮往可能從他連夜奔往城郊的果林就起了,他開始護衛那個原本只是虛幻飄渺的影子,得知雲端之上也有逆境與爭鬥、美麗之下還有智慧與勇氣。

  這嚮往可能從離城往錦城的江邊開始。

  名伶呷醋,深夜江濱一曲行雲流水,挽停了江舟、招來了公子。而七竅玲瓏的姑娘,也悄悄躡蹤而去,要看他賣什麼名堂,結果被公子發覺。公子面對兩位絕色,左右好笑、又好惱,要教訓他們不應如此膽大妄為,先對著林代:「妹子你——」

  林代實也倦了,手肘支著船舷,螓首靠在手臂上,那麼點兒委屈、那麼點兒恃寵而嬌,鼻腔里若有似無漫然一聲:「嗯?」像在乖乖聆訓、又像頂嘴,頂也頂得嬌軟,似新出殼的小鳥雛黃絨絨的腦袋,叫人怎麼氣得起來?

  雲劍訓不下去。

  蝶笑花掩袖「嗤」一聲笑。

  那笑聲似為討美人歡喜而手撕開的絲帛,偏是手又柔、帛又軟,還沒聽得真,已經掩了去,叫人無可奈何。

  此情此景,邱慧天身為護主的家丁,遠遠瞥見一個影兒,都為之心神搖盪、不能自主。

  可他不能凝眸多欣賞一刻,便猛聽一陣聲響。

  如狂風折枝,然而狂風哪有這般粗笨!

  如猛獸踐林,然而猛獸建有這般狡惡!

  當中還夾雜著些鬼哭魔笑,然而鬼魔又哪有這樣容易降臨人間!

  這來的,是綠林的狂風、江湖的獸,是打家劫舍的魔與鬼!

  便是強盜來了。

  美人兒躲入船中,雲劍上岸備戰,而邱慧天不知哪來的力量,「騰」的一步跳到小船上,扯下搭板,道:「快開!」

  這是霖江的支流小河。船開到河心,岸上人跳不過來。快入大江、靠了大船,強盜就不敢來了。

  船如受驚的魚,潑喇往前。

  岸上趕來的強盜們訓練有素,吆喝著亮出武器攔截。但聽「嗖」一聲響,一柄漁叉射來。好麼!這是漁民轉行做的海盜。離得那老遠,哪能叉中人?不過助個聲勢而已。射不中,還滑到水裡,漁民海盜一拉,小河中應手起了波紋。原來這還是個很節約的海盜,把漁叉丟出去,捨不得就這麼沒了,早在叉尾綁了細繩子,一見失利,就往回拉。

  [bookid==《君心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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