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月黑風高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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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易苢既問爺爺,為什麼不能坐實了林汝海『以婢為妾』的罪名,以便火中取栗。易苢他爹也豎著耳朵等聽。

  飛老爺子挨個兒把易苢和他爹看過來,還沒開口,先嘆了口氣:「我一世好強,怎麼生了你們這兩個窩囊兒孫!」

  「爺爺!」易苢抗議,「孫兒今天表現得還不好?」全程沒遲到、沒早退,而且居然福至心靈、背出了一句書!該大大誇獎才是!居然反而被罵,叫他心裡實在——

  「虧你七歲開蒙,讀了九年的書!」飛老爺子作勢要拿煙管揍他腦門兒,「讀到今天都餵進狗肚子裡去!」

  易苢忙閃開:「大杖受,小杖走。爺爺!孫兒別的不行,孝道最明白。這就夠啦!」笑得倍兒甜。

  飛老爺子也拿他沒辦法,若在往常,一笑也就算了,今天實在該罵個明白:「你在人家家裡露個什麼狼涎狗臉的嘴臉?拜靈時脖子都往哪邊扭?那是你親堂妹!收好你下作黃子!覥出來打算給誰看?」

  易苢啞口無言,頓時老實了。他爹揚起手來要揍易苢。飛老爺子喝道:「坐好!我訓我孫子,與你何干?」——罵得倒新新!

  易苢他爹連忙坐好。

  易苢在袖子裡無趣地摸著手指:虧得堂妹好看,所以他把那無滋無味的四叔爹喪事撐到結束,沒溜出去找酒喝嘛!知道是親堂妹,所以過過眼癮心癮就算了,沒真的干出啥事來。他夠乖了!還要怎樣?……咦,這樣說起來的話,四叔爹的姨娘蓉波倒有點兒意思,悄悄給他透了個氣兒,似乎是肯幫他的樣子,只要他能答應給她好處……

  好處倒沒問題!可蓉姨娘能幫他到哪裡?立嗣什麼的本是題中應有之意。不過蓉姨娘分明還弦外有音啊!易苢心裡頭卟嗵嗵跳,曉得這大大非禮的企圖,是不好讓長輩曉得的。他就自己在心裡悄悄琢磨。

  飛老爺子咂了一口煙,緩過口氣,道:「菅小子今日能背出一句,也難為你。只不過你要曉得,奴婢奴婢,身契賣倒了,這身子都是主子的。若她大福,偏蒙主子喜歡,難道就不能抬舉抬舉不成?總要給人家一條路走!所以什麼『以婢為妾』,後頭還有解釋哪!奴婢有子的,可以升作妾。或者,如果『經放為良』了,之後又有人要買了去作妾室,也不是不可以。」

  易苢恍然大悟!原來這一條就是個擺設。主人要寵丫頭,直接睡大了肚子可以,一手先還了她的賣身契解除她奴婢身份,另一手再把她買為小妾,也可以!

  「難怪——」他摸著頭道。

  「難怪什麼?」飛老爺子瞪眼。

  「孫兒說不好,」易苢把溜到嘴邊的一句骯髒下流話憋回去,笑道,「爺爺教訓!」

  飛老爺子鼻腔里哼了一聲,問易苢的爹:「你說說你海四哥有過錯不?」

  「是。」易苢的爹恭順道,「回老爺子:有。」

  「有在哪裡?」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四堂兄……嗯,自喪偶後,膝下唯一女,卻沒及時另擇良聘繼室續香火,以至無人捧靈牌,斷了他一房——一房血脈!此其一也。尊卑有別,四堂兄以婢作妾,雖當中經過放契,規避了律法條目,然而事實上令妾代執家中主母職責,亂了序位,此、此其二也。」易苢的爹吭哧吭哧想到這裡,實在說不下去了。但是照文法來說,硬憋也要憋出三條來才好看。易苢的爹肚裡乾貨不足,急得直著眼睛,亂咽唾沫。

  易苢有了主意:「第三麼,誰叫他女兒這麼大了也不定個婆家。沒婆家的女人就沒主。為了幫他照顧家產、照顧女兒,咱們不還給幫他挑個嗣子過繼嗎?」

  飛老爺子又揚煙管了:「你就惦記著人家女兒!」

  易苢熟極而流的縮脖子躲開。

  飛老爺子問易苢的爹:「你說,他這麼多罪過,咱們能不能藉此拿捏?」

  「這……」易苢的爹苦笑拱手,「還請老爺子訓示。」

  飛老爺子搖頭晃腦:「菅小子說得好!他沒處理好他自個兒的身後事,他府里無主!咱們就得罵他,然後幫他立嗣,這是為他好!罵得響!可是那什麼第二條亂序位的罪,能提嗎?須知人死為大,入土為安。此事不可再提,而且要壓。若真承認他內宅荒唐、觸犯官法,咱們要去報官不?報了,顯得咱們多不厚道,官里來查,麻煩不說,還又要送錢給官老爺開銷,白添筆損耗,族裡出了個犯人,說來也沒臉;若不報,則又屬知情不報,罪名落咱們頭上來了!所以你們看那老狐狸,明著臭罵女人,暗裡句句替死了的開脫。女人該罵!罵癟了就老實了。死的臉面則維護住,大家省麻煩。這叫馬糞蛋一糊滿面光!」

  易苢他爹聽到此處,誠心折服讚嘆:「爺爺高明!」易苢又補一句:「薑還是老的辣!」

  飛老爺子哼笑:「只可惜……」

  「可惜什麼?」易苢忙問。

  飛老爺子嘆道:「你四叔爹寵的那姨娘,蠢了些。若是個聰明的,籠絡住姑娘,老爺喪事上,兩人咬死了站一邊。咱們立嗣,立意是做好事,總不能鬧得滿窩沸反盈天,不得不哄她們點頭。她們豈不落實惠?如今掌實權的姨娘是沒翻身機會了,姑娘又小、又是遲早要出閣,總不能多帶她父家的錢送婆家去,這倒做成了我們。」

  易苢聽得喜笑顏開,猛想起一事:「啊喲爺爺!不好,先四叔母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玉堂妹不會帶她爹的錢送她外婆家去?」

  飛老爺子正待回答,車身猛一顛簸,車上三人差點都摔成滾地葫蘆。易苢攙著爺爺,易苢他爹探頭大罵:「混帳東西!怎麼趕的車?」

  車伕哭喪著臉回答:「磕到石頭,轆轤歪了,老爺,咱們得修修。」

  已是三更天。夜涼如水,月色明淨,映得滿山墨意披離,份外清幽。

  未近田莊,邱嬤嬤的內侄慧天先見到這麼一座山。

  那山不高,松柏綿綿、藤蘿披拂,月下也不知開了什麼花,但覺風送清香。有一縷白雲,正在山峰上,半舒不捲、載沉載浮,禪意十足,真是可以入畫的。

  邱慧天轉過這座山,視野一暢,但見綿延足有半里多地的矮桃林,花期剛過,正在坐果時候。溝渠里細流涓涓、枝頭上新果窺人,葉間偶有一陣蟲啼、驚起幾聲鳥啾,好不清新可愛。

  這便是英姑兒子的田莊。

  邱嬤嬤來過這兒,告訴慧天,見到果林,往前大概幾百步,有條小路,走進去,籬笆小院土屋,就是大嬤嬤的家了。

  也不知邱嬤嬤記錯了、還是邱慧天迷了路?他轉來轉去,也沒找著籬笆和土屋。這鄉郊野外,連個更夫都沒有。邱慧天仰臉觀星,估摸著已是後半夜,急得鼻尖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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