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真;強迫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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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子逃了。鏡中少女的臉上,居然還掛著笑。

  就像花朵被摘下來,註定要死了,一時還保留著枝上的鮮妍容光。

  她帶著那樣的笑,手按窗欞,慢慢兒的,把婆子剛才泄露的真相自言自語重複一遍:「原來是三公子好福氣。原來……原來不是……」

  「什麼什麼?是什麼?不是什麼?」石墩子在林代腳下急壞了。

  林代回答他:「林妹妹以為自己能嫁喜歡的人了,其實受騙上當,人家要讓她嫁的是另一個人。」

  「真的?!」石墩子尖叫。

  「猜的。」想必*不離十。

  鏡中少女手仍按在窗欞上,跟石膏一樣的白。血色都褪盡,唯有一絲笑容還遺留在唇角,帶著茫然,如廢墟上飄蕩的幽靈,叫人觸目酸心。

  有一個胖乎乎的女人過來,「啊呀」驚叫一聲,連忙去扶少女:「姑娘!姑娘你怎麼了?別嚇奶娘!」聽聲調,一派焦急,是真的關心鏡中少女。

  少女凝立不動。那纖纖十指,攥緊在窗欞上,竟如釘子釘在了上頭,奶娘拿手想替她掰開,都掰不開。

  這時候,即使林代都知道,少女是非死不可了。

  林代一向不認為婚姻有多重要,更不認為任何男人跟她自己的性命比起來,會有一毫毫份量。

  但人和人不一樣。鏡中少女顯然撐不過這場打擊。

  胖奶娘急得張著嘴嚎啕。有一片霞光也飛到她身前。六異鏡照得出這片霞光,是個仙裳雲鬢的仙女,關切地摩挲勸說鏡中少女:「再忍一忍!緩過神來,想想,也許人生並不是你想的那麼糟呢?」

  真是隔靴搔癢的勸說!

  林代也急得伸長手臂,想把自己的名片遞過去:「喂!專精經濟案件,包括離婚索賠、一切財產處理!幫你告死渣男、以及他的全家!幫你把你的財產打理得蒸蒸日上!金牌律師!座右銘為:『活得爽才是最好的復仇!』你聘我,律師費一定物有所值——」

  鏡子前人頭攢動,眾口紛嚷:「看吧,要死了!」「聖母在都沒用!」「嗚,雖然她很禍害我們。不過還是覺得她很可憐啊,嗚……」「哇,萬年鮫兒哭了,眼淚可是夜明珠!快拿盤子來接,給天孫添妝的喜禮有了!」「大人,那個,您拿的是小的在下我的臉,不是盤子……」

  一片喧嚷蓋過了林代的聲音。她情急之中把名片往前一甩。像小李飛刀甩飛刀那種甩法!

  加料精做的名片,有份量,很吃風。準頭不錯,甩在空中的弧線很漂亮!

  不愧林代在酒吧練過多少次的飛鏢!

  可惜丟得太准了。林代猛然意識到,照這個弧線,她名片正好扎在林妹妹鼻子上。一秒鐘給人變牛魔王無違和,這毀容案不知要多少錢才夠賠的。

  名片快扎中少女,被透明障礙所阻隔,頓了頓,滑下來。

  它被鏡面擋住了。

  林代醒悟:那些影像,儘管栩栩如生,仍然只是鏡中的影像。

  卻不知真實場景到底座落在哪兒。

  鏡前的喧譁,隱隱約約也傳到了地下室里。

  小仙童帶著銅鶴穿行在地下室裡頭。小仙童滿臉堆笑,一副盡棄前嫌、化干戈為玉帛的樣兒,銅鶴則暗暗冷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編造藉口,把你鶴大爺誘到這裡,必有圖謀。來吧!看鶴大爺不整你個朵朵桃花開,你才曉得花兒為什麼那樣紅!

  前面有一個荒廢的鐵牢。銅鶴估計陷阱就在鐵牢那兒。它夾緊翅膀,離牢門遠點兒。

  小仙童竟然也沒有把銅鶴硬往牢里拉。他頭一低、腰一貓,自己鑽進了牢里。回手一抄,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把牢門上鑰匙拔下來,牢牢的護在懷裡,向銅鶴放心奸笑。

  銅鶴整個兒反應不過來。

  小仙童是真的想報復銅鶴的話,應該把銅鶴關起來才對吧?結果反而自己鑽進牢里?天了嚕,這算什麼陷阱!

  銅鶴擔憂地望望四周:也許小仙童計劃放火、放水、又或者搞個大爆炸?

  ——別說小仙童敢不敢在天界鬧這麼大動靜。就算真借他包天的膽子,他敢了。這牢房並不密封,只是鐵柵欄圍的。一圈鐵柵欄,在大水、大火、大爆炸里,也護不住小仙童啊!

  銅鶴脖子擰了幾擰,繞不過這個彎兒來,但它嗅到了深深的危險氣息,拍拍翅膀,打算飛走了。

  小仙童拉起袍角,露出他下頭穿的鞋子,一隻鞋帶系得好好的,另一隻卻很鬆,在那隻鞋上晃啊晃的,不知什麼時候會徹底鬆開來。

  這樣就能把銅鶴留住,而且折磨死它?儘管林代說得有板有眼,小仙童心底發虛。

  結果銅鶴還真的不知不覺把翅膀放了下來,兩眼直勾勾看著那鞋帶,感覺特別難受。「你就不能把它系好?」它忍不住尖聲唳叫。

  有門兒!小仙童咧嘴一笑,滿滿都是惡意:「有本事你進籠子來幫我系啊?」

  開什麼玩笑!銅鶴擰過腦袋,真準備走了,可不知為什麼,它腦海里總有根快鬆開的鞋帶晃啊晃,沒個結果,特難受,它想揮都揮不開,煩得竟然邁不動步子了。

  林代的策略,儘管看起來很不可思議,還真就是奏效了。

  小仙童大喜,再接再厲,使出第二招。

  銅鶴正在原地轉圈打磨咬牙糾結,忽聽得籠里「叮」一聲,什麼動靜?猛回頭:哎呀媽蛋!小仙童拿出個玉瓶,擱在桌角,沒擱好,那瓶子愣是在桌邊搖搖欲墜!

  一種生理本能,在小小的鶴腦袋裡洶湧澎湃,蓋過了一切理智。銅鶴一聲清唳,大踏步奔過去,把自己長脖子往柵欄里塞,伸尖嘴想把瓶子扶正。可惜夠不著。那瓶子就在桌子邊上顫巍巍、顫巍巍,沒個結果。

  銅鶴看不下去了!這些事兒擱別人眼前,都不算個事兒。可是銅鶴同時染有潔癖和強迫症啊!這種病症患者每當看見任何不整潔、不端正的事兒,硬是有如一百隻老鼠在心裡撓,非得糾正了才行啊!

  銅鶴無法離開。它必須做點什麼!可是籠子攔著它,它進不去。銅鶴像被繩索綁著受刑似的,長脖子絞擰在鐵柵欄那兒,切齒哀鳴,怒髮衝冠!身虐算什麼?心虐最恐怖!不帶這麼欺負強迫症患者的。暴徒!**!

  小仙童再接再厲,拿出一疊紙,在桌上放好,整整齊齊的,就只有一張紙歪出來一點。就那麼一點點……小仙童偏不去整理!

  銅鶴像被割了一刀似的慘嚎。

  那慘嚎聲也隱隱傳到了六異鏡前,但被一片騷動所掩,絲毫沒有引起誰的注意。

  鏡中的少女張開嘴,嘔出一大口鮮血。

  血如梅花,點點濺地。

  少女手一松,袖角一揚,身軀也如花瓣,倦極飄落。

  那般淒、那般艷!

  完全是國際悲情大片的節奏。

  林代看什麼國際國內情感大片從來都是埋頭睡過去,這一刻,竟通身打顫、汗毛直豎、喉頭髮緊。

  奶娘抱緊少女嚎啕。

  鏡中霞光,哀婉散開。聖母顯了形,朝鏡外望了望。

  林代揉揉眼睛:心情過於激動產生的幻覺?這位聖母,竟然跟她過世的媽媽生得很像?

  鐵牢里,小仙童正擦棋子,只有一顆棋子沾著灰,就是不擦。

  銅鶴在鐵柵欄間狂暴撲騰。

  小仙童在灰上寫字,寫了一個很大的「小」字,一個很小的「大」字。

  銅鶴目射凶光、口吐灰沫。

  小仙童畫很多小道子,好整齊好整齊的小道子,就只有一道歪斜出去。

  銅鶴雙爪在地上掙扎扒拉。

  小仙童玩到high暴,愉快地沖銅鶴一笑,伸手去碰剛才的玉瓶。哇,抖s真的可以上癮!

  銅鶴絕望地搖頭乞憐。

  小仙童眨眨眼睛,幾乎要同情起它來了。不過,純粹為了試驗一下林代教給他的路子到底能把銅鶴虐到什麼地步,他還是打開瓶蓋,又蓋回去,蓋得不緊,瓶子一傾斜,裡頭的水就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沒完沒了的聲音不緊不慢在那兒敲打可憐的腦神經:

  嘀嗒、嘀嗒……

  銅鶴被逼到了極限,小宇宙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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