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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他向男人伸出手,艱難地伸出手,用盡全身力氣地伸出手,像是要安慰男人,又像是想緊緊握住男人的手。

  奔來的男人,口中在叫喊著什麼呢?他已聽不見了。開始模糊的視線,他努力地睜大眼,想更清楚地看著男人,更仔細地,好好地……,他眷戀不舍地看著男人,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吧……

  雨打在臉頰上,他的身體變得冰冷而沉重,唯有咽喉的血不斷湧上,那熾熱又苦澀的味道,就像他的生命一樣……

  越來越近的男人,手也向他伸來,用力地伸來,就近在眼前而已,他的手卻無力地滑落。最後的影像,是男人流淚的眼……

  生命殞落的一瞬間,魁七知道,他的夢也醒了,真正地醒了……

  第29章

  黑夜已深,巨大而壓迫,彷彿死亡般籠罩一切。

  風聲咆哮,一次又一次地,發出狂亂的嘶喊,像是在嚎哭著什麼似地,從四面八方不停湧來。

  刮嘯著,呼喊著,風夜惻惻,帶來不安的前兆。

  黑暗埋葬著看不見的傷痕,鬼魂在其中不住顫抖著,那孤獨死去的手,到底還在期待些什麼呢?

  這樣的黑夜,除了死去的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外頭風聲大作,室內卻一片死寂。

  燭火發出弱小的光芒,切開了濃黑的深夜。

  白色蠟燭燃燒著,微弱的光暈在綴著穗子的屏簾上顫動不已,細長的陰影落下一旁。

  燭焰不安定地搖晃著,室內也隨之忽明忽暗,周圍牆上投射出的影子,時大時小地跳動著,有種不真切的虛幻感。

  帶著燃燒己身的悲哀,滴狀的燭淚不斷滑下,那慘白的眼淚隨著時間堆積越多,並不曾被遺忘。

  他看著燭火,一動也不動地看著。

  微弱的光暈在他臉上形成冰冷的陰影。

  細長的燭焰正跳動著,金黃的火焰彷彿花朵般綻放著,焰心卻是妖異的藍紫色。

  不停搖晃的燭心,那逐漸拉長的詭譎藍焰中,一一映照出過去的身影。

  男人咬著唇不說話,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看著酒杯又看著他。……開心地捧著酒瓶,笑了,男人首次對他開心地笑了……

  男人看著他,遠遠地,櫻花落在男人身上,粉色的花瓣落在烏黑的發上。……慢慢向他走來,像是聽到他的呼喚似地,男人走向他……

  男人望著窗外,眉間有著憂鬱,為什麼呢?他明明就在他身旁啊。……那樣忘我的情熱,他憐惜著,他忍不住憐惜,因為男人那毫無防備的表情,正看著他……

  哭泣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呢?……他不放他走,絕對不,這個男人是他的,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從睜眼的那一瞬間開始……那是……他唯一的彼此啊,他怎麼能允許,怎麼能忍受失去……他……

  火焰突然小了,室內也跟著陰幽起來,牆上眾多張牙舞爪的影子消失了,微弱的焰心中反射出一旁的骨灰瓮。

  搖晃不定的光線下,凝視著焰火中的骨灰瓮,他面容慘白,猶如那包裹著骨灰的白布。

  他不想看,他不敢看,卻無法移開眼。方形的骨灰瓮透過他投射出巨大而絕望的陰影,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殆盡。

  他俊美的臉龐突然扭曲起來,一陣激烈的痛楚從全身各處尖銳地爆發出來。瀕臨崩潰的邊緣,他發狠似地用指甲撕抓著自己。

  他瘋狂地自殘,傷口一一滲出血痕,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他想將體內的絕望感發泄出來,卻難以自拔地越陷越深。

  抓住胸口,指甲深入肉里,他用力過猛的唇間咬出血絲,如果能這樣把心掏空,把自己撕裂該有多好……

  緊緊環抱著自己,用力得像要把骨頭捏碎,他無法遏止地顫抖不已。激烈的悲痛在體內翻滾著,那無法宣洩的苦楚……,他狂亂地嘶吼起來。

  微弱火光的斗室,宛如傷獸般的嚎聲,一聲聲不停迴蕩著。彷彿被那充滿憤怒與無助的聲音所懾,牆上的影子不安地抖動起來。

  黑沉沉的夜裡,那不斷拉長的尖銳尾音,聽來沙啞又悽厲,彷彿是著了魔的悚悚鬼哭,令人鑽心痛耳。

  穿越深不見底的林子,痛苦異常的叫聲逐漸隱沒,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宛如魍魎哀唳的風聲,直至黑暗深處。

  半晌過後,他終於平靜下來。虛脫地喘息不已,目光呆茫地望著前方,他陷入一種恍惚的狀態。

  不遠的前方,蠟燭依舊燃燒著,青紫的火焰持續地蠱惑人心。

  注視搖晃的燭焰許久,他緩緩地伸出手,想抓住什麼似地。若能回到從前,若能遺忘一切痛苦……

  碰觸的瞬間,燭火倏地熄滅了,細小的白煙裊裊而起,轉眼間飄散不見,猶如記憶中的幻影,一碰即碎,什麼都無法留下。

  一片漆黑的室內,只剩下外頭風聲呼然。

  深不見底的林中,正發出一陣陣奇異的聲響,呼嘯地,破碎地,一次又一次地,彷彿在不停地呼喚著。

  那狂亂的聲音,究竟是誰在悲鳴不止呢,聽來竟如此傷痛,彷彿是心碎了的吶喊,吶喊著不願失去……

  黑夜中扭曲出來的,到底是什麼呢?彷彿是夢魘,卻又不是。

  遠處,抬眼的瞬間……他看見了,他居然看見了……,看見那個男人了,就如同那個夜晚一樣……

  黑夜中,那熟悉的背影一動也不動,風不停地吹著,周圍是狂舞的花瓣,男人卻絲毫不受影響,彷彿身處於另一個死寂而封閉的空間。

  周圍一片黑暗,男人的背影卻異常清晰,微微映出妖異的青白色,就像是突出於背景之外的、不屬於這個地方的清晰背影。

  驀然見到,他心中一驚,接著欣喜若狂,原來……男人沒有死,沒有死啊,男人只是躲起來罷了,只是嚇嚇他而已……

  他放下心了,沒錯,他沒有看錯,男人真的沒有死……於是他呼喚著,呼喚男人的名字,希望男人轉過身來,希望男人發現他。

  凝然片刻,遠處的男人緩緩轉過身來,那張臉上毫無表情。

  望著那雙眼眸,他想要起身,想要走到男人身旁,想要緊緊地擁抱男人,是啊……再也不讓男人離開了,無論如何他們要在一起,永遠地在一起,就像從前那樣……

  但是他卻動彈不得,彷彿被魘住了,眾多隻手從黑暗中伸出,緊緊地、牢牢地抓住他,不讓他移動,不讓他跨出一步……

  他感到著急,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懼。他大聲地叫喚著男人,一邊努力地想要掙脫那股力量。拉扯的手卻不斷從黑暗中出現,他好不容易甩開一隻,另一隻又撲上前來。

  遠處的男人,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為什麼?明明就在眼前的距離,卻遠得不可思議?介在兩人之間,那巨大得無法跨越的黑暗,那彷彿永無止盡的鴻溝……

  於是他向男人伸出手,用力地伸出手,心中除了分離的恐懼,別無其他。不要離開……,不要離開我……

  他絕望地乞求著,乞求男人不要離開,只要男人回到他身邊,他願以任何事物交換……

  對方卻無動於衷。男人轉過身,朝黑暗深處走去。不要,不要啊,別走,別留下我一人……他發出撕裂般的喊叫,想要追過去,就像許多個從前一樣。

  無聲的嘶喊中,一隻只手用力地將他拖往另一個世界,眼前的景象開始遠去。他極力掙扎著,抗拒著,卻依然無法挽回,只能拚命睜大眼,什麼也不能做地,看著男人離開他。

  一步一步地,男人走著,頭也不回地,像一刀一刀狠狠割著他的心,那影像在他眼中逐漸模糊,消逝不見……

  不斷咆哮的狂風中,他睜開眼,卻發現黑夜依舊,什麼都沒有留下,只有孤獨的自己站在黑夜中,乞求似地向不知名的深處伸出手,卻索不回任何東西,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顫抖地閉上眼,他用力抱緊自己,像要抑制住瞬間狂涌而上的痛楚,又像是要放開一切、任由巨大的痛苦將自己完全吞沒。

  狂暴的風中,夜雨開始落下。

  他在冰冷的雨中仰起頭,抑止不住的淚水從臉上流下,卻灼熱得猶如破裂的傷痕。

  風依舊尖嘯不止,狂亂中卻挾著一股妖柔的聲音。

  一瞬間,他彷彿聽見什麼似地望向男人消失的方向。黑夜的櫻花正不斷瘋狂地舞著。

  “魁……”究竟……是誰在呼喚誰?

  “少爺……,該用藥了。”

  和室外,堀內輕聲地呼喚著。

  回國已有數日,少爺仍然毫無改善,不吃不喝也不睡,對任何人都視而不見,只是寸步不離地守著那個支那男人的骨灰。

  告病休養其實也只是藉口。夫人老爺都來過了,依舊無法挽回,更別提眼睛都哭腫了的少夫人。

  昔日優雅、冷靜的少爺,彷彿也在那個雨夜一同死去了。留在這裡的,只剩下一個因為心碎而發狂的男人……

  “少爺?”

  依舊沒有回應,堀內無奈地暗自嘆息,把捧盤交給一旁的小侍,他輕輕拉開和門。

  “失禮了……”

  和室里卻沒有任何人。

  堀內一驚,轉眼瞥見殘留的燭淚旁,那裹著白布的骨灰瓮也不見蹤影時,他心中驀然緊抽,該不會……?

  強捺下心中的不安,他吩咐小侍,緊急通知母親前來,一邊派人搜尋整座院落。他自己則往櫻苑中找去。

  凌晨時分,光絲微微灑下,而黑夜尚未離去,明暗交錯之際,顯現出一種奇異的、如淡墨般的天光。

  空氣中飄著一陣陣的霧,彷如雲靄。那灰濛濛的水氣,隨著白晝的接近,慢慢散去,凝結成晶瑩的水滴。

  昨夜雨過,櫻花紛落,瀉了一地的花瓣,踩上去濕漉漉的,帶著春天的氣息。堀內卻無暇顧及,他萬分緊張地尋著。

  正慌張時,那盛開的古櫻下,他發現了要找的人。

  一身白衣,男人遠遠佇立樹下。櫻花隨風搖曳著,美得不可思議,隱約卻帶有一股張牙舞爪的氣勢。

  堀內小心翼翼地靠近。微弱的天光下,男人俊美的側面毫無表情。

  “……少爺……”

  他痛苦地輕聲呼喚。

  男人彷彿沒有聽見,目光只怔怔地望著眼前的櫻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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