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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振英對孫子的呼喚沒有任何表示,反而把目光鎖定在了他身後的黎遠身上。

  黎遠有些懼怕他的眼神,那種深邃而銳利的眼神似乎要把他看個通透。他走上前,故作鎮定地對他鞠了一躬,“賀老先生,您好。我們上次在五十周年慶上見過的,我叫黎遠,不知您還記得嗎?”

  賀振英察覺到了他的拘謹,於是收回了目光,微微點了點頭,“記得,怎麼不記得。”

  尋常的一句話聽在賀時琛的耳中卻有了別樣的意味,賀振英對黎遠的態度是特別的,不同於他曾經見過的任何一個人。

  黎遠再健談也不知該在這種場合說些什麼。原先他還準備了各種說辭,包括一旦遇到賀振英反對的話該如何應對,可是對方的沉默讓他沒有任何發揮的餘地。

  “這個……是、是我送給您的禮物。”好在還帶了個道具可以稍微緩解下氣氛,黎遠把盒子放在桌上,往賀振英那邊推了推。

  賀振英似乎沒有什麼興趣的樣子,不過還是對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打開看看吧。”

  “是個不值錢的小玩意,就是覺得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您會不會喜歡。”黎遠打開盒子,把裡面的東西呈現在賀振英的面前。

  對方的反應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見賀振英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鶴望春。

  不過畢竟是跺一跺腳整個a市都要顫一顫的人物,他的這種表情一閃即逝,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小遠,怎麼會想到要送我這個?”

  黎遠撓撓頭,決定說實話:“因為我從小就喜歡鶴,而且我第一眼看到這景雕就特別喜歡,也不知道為什麼,它叫鶴望春,名字也很喜慶,所以就想買來送給您。”

  賀振英微微頷首,“謝謝,我也很喜歡。”

  他的眼神始終未曾離開那尊鶴望春,思緒早已飄回了三十一年前的那個早晨。

  他風塵僕僕地來到橋頭村,沒有帶司機,只想先來考察一下這個村子的情況,沒想到不爭氣的車子就這樣在半路拋了錨,那時候可不像現在這樣到處都有修車站,賀振英沒能發動得了車子就決定步行進村找地方打個電話。

  那天的天氣很不錯,早晨的太陽照得人暖洋洋的,山路並不好走,不過兩邊都是鬱鬱蔥蔥的灌木,還時不時能聽見蟬鳴鳥叫,如果不是趕著進村的話,他會停下腳步好好欣賞一下山間風光。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走到一個三叉路口的時候,他有些摸不清方向了,這時他有些後悔沒有帶上司機,這地方半天也沒見著個人影,都不知道該上哪問去。

  一陣微風吹起,不知從哪捲來了幾瓣梨花,如柳絮般拂過賀振英的臉頰,讓他忍不住朝著花朵飄來的方向回頭去往。

  離三岔口不遠處有一顆梨樹,很是高大,現在正是梨花盛開的時候,白色的花朵滿滿地將梨樹裝點得如同穿上了心意。在它最粗壯的一根枝椏上,似乎坐了個人。

  賀振英打算湊近了去找他問問路,剛走了幾步,他就看到了那人的全貌。

  那是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他穿著村里孩子最常見的白色汗衫和黑色的褲子,褲腿卷到了小腿,露出了一對白皙精緻的腳踝。他坐在梨樹上,讓雙腿隨意地盪著,他的目光望向了遠方,不知在期盼著什麼。

  那一年,賀振英四十七歲,他的長孫剛剛在上個月呱呱落地。他的人生經歷過不少波瀾,如今已是在a市數得上的人物,妻子是家中為他定下的,門當戶對,溫良賢淑,她為他生下三子一女,夫妻倆雖然感情並不深厚,不過也一起走過了這麼多年,對她的付出賀振英很是感激。

  他的事業正處於爆發式增長的階段,隨著政策的開放,他在商海闖蕩的道路上健步如飛,財富、名譽、地位無一不缺。在人生還未過半百的時候已經達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峰。

  就在他以為人生就是這樣了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少年。他隨意地坐在梨樹的枝椏上,青澀的目光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迷離,略微上挑的眼角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甚至不屬於男孩的風情。梨花裝點了梨樹也裝點了他,在一片花團錦簇中,眼前的畫面美得不像是在人間。

  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他的靠近,轉過臉來沖他打了個招呼,眨了眨眼睛,略帶著天真的口吻指著另一個方向說道:“叔叔,你走過路了,進村走那條。”

  清脆的嗓音如同山間溪水敲擊岩壁發出的聲音,讓賀振英陶醉於其中。

  這是他墮入深淵的開始,從這一刻起,少年帶走了他所有的喜怒哀樂,只給他留下了一具空殼。

  “爺爺?”

  “賀老先生?”

  賀時琛和黎遠的呼喚將賀振英拉回了現實,眼前是一個和記憶中的面龐有八成相似的青年。不過他的眼睛比較圓,並不像那人一樣,帶著足以蠱惑人心的弧度。

  不僅長得相似,就連他帶來的東西也是這麼和他的心意。這尊鶴望春像極了當年他坐在梨樹上遙望山谷的樣子,就連神態都是那麼的相似……

  “孩子,謝謝你……”

  黎遠連忙擺手:“您太客氣了。”

  賀振英看了看並排坐著的兩人,賀時琛的五官有五分像自己,而黎遠更是像極了那人,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和寧鶴,也是這樣坐在村口的石壩上,看著一大片油菜花田相談甚歡。

  那時候,他還是寧鶴眼中和藹親切的“賀叔叔”,他純真的眼瞳看不到自己心中齷齪骯髒的念頭,天真地把他當成了最知心的長輩。

  “說說你們的打算吧。”

  賀時琛是他一手帶大的,性格和做事風格都帶著自己的影子,只是比他更加執著,他認定的人和事,計算全天下的人反對,都不會退讓半步。何況從一開始,賀振英就沒有想要要阻攔他們。

  看到他們,他就仿佛看到了無數次在夢中見過的場景:破除了性別、門第、年齡、家庭的阻礙,他和寧鶴終於走到了一起。

  他的夢在這一刻經由賀時琛的手實現,又怎會忍心破壞這美好的一切。

  “爺爺,我們的事您早已知道了,黎遠事我認定的人,我們將會一起度過接下來的人生,沒有人可以阻止。”

  賀振英沒有對他的話發表任何意見,而是轉頭問黎遠:“那你呢?”

  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賀時琛寬大粗糙的手掌給了黎遠足夠的勇氣,他挺起胸膛,用堅定的目光直視著賀振英說:“我不知道你是否會覺得我很自私,賀時琛跟我在一起,必定要犧牲很多東西,但只要他不放棄,我必奉陪到底。”

  賀振英搖搖頭,“愛是這個世上最自私也是最可怕的東西。你並沒有錯……”

  他在四十七歲那一年懂得了情愛為何物,他的愛情來得太晚,卻也因為時間的短暫而噴發得尤為熱烈,最終灼傷了別人也燒疼了自己。

  他無法不羨慕賀時琛,他在最好的年華遇見了對的人,他們之間沒有阻隔,相愛得肆意而放縱。而他卻輸給了時間,一個永遠無法通過努力來磨平的鴻溝。

  “時琛,你出去一下,我有些話想和小遠單獨談談。”

  賀時琛看了黎遠一眼,有些不太放心,不過黎遠用眼神告訴他自己沒問題,在對賀振英說出那些話後,他已經鎮定了許多,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就只有硬著頭皮向前走的份,不應該懼怕任何挑戰。

  偌大的客廳只剩下了賀振英和黎遠兩個人,氣氛再次凝重了起來。黎遠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香鑽進了鼻孔也滑進了他的嗓子裡,讓他忍不住又喝了幾口。

  上次見到黎遠的時候,賀振英派人查了一下他的底細,並沒有發現他和寧鶴的交集。可是他們身上有些東西太過相似了讓他無法不懷疑,所以這一次,他打算開門見山。

  “小遠,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您說。”

  “你認識寧鶴這個人嗎?”

  聽見母親的名字,黎遠心裡咯噔了一下。

  賀老爺子怎麼會認識母親?

  他抬起頭迎著賀振英的目光反問道:“您認識寧鶴?”

  聽到他的話後,賀振英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回答道:“我算是寧鶴的忘年故交吧。”

  “真的?”黎遠欣喜地說。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賀振英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以他和母親如此相像的長相,只要是認識寧鶴的人都會感到詫異。

  除了林叔林嬸,從來沒有人跟他提起過母親的事,如今終於碰到了一個寧鶴的故友,黎遠感到十分興奮。

  “你們怎麼認識的?他那時候在幹什麼?後來為什麼這麼多年不聯繫了呢?”

  他連珠炮似的問題讓賀振英苦笑了一下說:“孩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黎遠這才發覺到了自己的冒失,連忙回答:“我是他的兒……侄子,對,侄子!”

  黎遠心裡一陣驚慌,差點就把實情脫口而出了,說自己是一個男人生的,別把老爺子嚇出個好歹啊。

  “侄子?”

  寧鶴是白頭村書籍寧老頭撿來的孩子,哪裡來的兄弟姐妹,又怎麼會無端跑出一個侄子來?

  “嗯,他是我小叔。”

  賀振英輕輕的笑了,順著他的話問道:“我後來回去找過你小叔,不過村里人都說他走了,這麼多年來我再也沒有過他的音訊,他現在在哪裡?”

  賀振英表面上平靜無波,心裡早已掀起滔天巨浪,三十年來,他從未像此刻一樣如今接近寧鶴。現在的寧鶴也是五十一歲的人了,不知道他現在會是什麼樣子?還如同三十年前那般俊秀麼?他還恨他麼?

  “小叔他……已經過世很久了。”

  賀振英的腦中正描繪著他們重逢的場景,但黎遠的話殘忍地打斷了他的幻想,把他拖入了深不見底的地獄。

  “什麼!”

  老人站起來,猛地撲向了黎遠,“你再說一次,寧鶴他、寧鶴他怎麼了!!!”

  寧鶴的死同樣是黎遠心裡不願提起的傷痛,但是面對賀振英的質問,他只能再次把結痂的傷口揭開,“小叔他已經過世很久了。”

  他的話給賀振英宣判了死刑。這麼多年來,他沒有一刻能夠忘掉寧鶴,他曾經想過寧鶴的現狀,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走在他的前面。

  他的身形晃了晃,要不是黎遠及時扶住了他,就要跌倒在冷硬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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