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祭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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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荒雖也有百歲年紀,但依照仙神年歲來說等同於凡間五六歲的孩子,我沒哄過孩子,但也看出赤晏此為的意圖。

  若是狠狠斥責雲荒一頓,並強硬收回那些金銀財寶,只怕會適得其反,讓雲荒心生不甘,甚至心受陰影。而讓他自己出言保證,自我控制,這對他的成長反而有利很多。只是……倘若他以後知道赤晏是在嚇唬他,也不知會是什麼感受。

  得到雲荒的應諾之後,赤晏又跟他約法三章,告訴他必須聽話,同時尊敬長輩,也就是我和他,另外……再過兩百年就必須自己獨睡一張床,不可再與我同眠。

  雲荒的小爪子在我腿上按了按,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對我說:「姑姑,我害怕。」

  還沒等我開口,赤晏就揪起他的脖子與他面對面:「貔貅何等威風,而你卻膽小如鼠!你要是想變成像你爹那樣的勇猛貔貔,必須跨出這一步!」

  雲荒朝他臉上揮舞四爪,奈何爪短,什麼也抓不到。

  赤晏嘿嘿一笑,將它丟到我懷裡:「你可別什麼都應著他,日後玄英見了,怪我們把他養成貓兒可怎麼辦!」

  自從我們把雲荒從瑤淵帶出來之後,我便常常抱著雲荒。雲荒愛睡,晚上睡得不夠,早上還懶床,中午要睡午覺,夜裡吃飽了又睡。他膽子還小,害怕獨自呆在在房間,所以總要人陪著。赤晏覺得自己身為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整天跟一隻貓兒膩在一起,就將他交給了我。而我看著雲荒毛茸茸的樣子著實可愛。便也順著他不是抱在懷裡就是放在膝蓋上讓他睡覺。

  雲荒喜歡人間風景,最喜歡站在窗口看街上人來人往,就連那家門口的這朵花兒開了、那朵花兒敗了,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有時候他還會偷偷跳下窗去,回來的時候嘴裡叼著剛開的花兒,有時還叼回來一隻雀。他這貪玩的樣子……哪裡還有半點貔貅的威風,完全是一個淘氣的小貓兒嘛。

  想想赤晏所說,的確,不能再讓他繼續任性下去,我打算找到蘇舜玉的下一世之後,便放雲荒去些艱苦的地方歷練、身為一隻神獸,不僅要擁有強大的神力,還有心存善良慈悲。

  我們在客棧休整近一個月,便又往南出發。

  沒想到一處鎮子,我們便在隔壁一間小鄉村碰到了熱鬧事。

  看著河邊圍成里里外外好幾圈的人群,赤晏問了圍在其中一個村民,他告訴我們:「沈家媳婦剛生了一個兒子,丈夫就失足掉進河裡淹死了。大家都說這孩子是個煞星,會連累村里所有人,所以村長決定把這個孩子投入河中,祭天靈!」

  沈家!

  我從人群擠進,看到一個三十出頭模樣的女人滿臉淚痕地跪在地上,她身邊還有一個年紀稍大的老人,應該是她的婆婆。兩人淚流滿面地不斷向村民們磕頭。而站在村民之中的中年男子手抱嬰兒,雙眉緊皺地站在她們面前。

  女人撲在男子腳前,眼淚滴在那沾滿泥塵的鞋上,把頭低得幾乎貼到地面。她哭聲哀求著:「村長,我求求你了,饒了我的孩子吧!孩子是無辜的,他什麼也不知道,他是無辜的!」

  原來,那是村長。

  在凡間,一村之長具有最高地位,管理村中所有大小事務,保護所有村民的安危。可是眼前這樣的場景。卻與他的形象背道而馳,況且我並未看出那懷中孩子身上有任何煞氣。

  面對女人的哀求,村長退開兩步,無可奈何地嘆氣:「這個孩子實在不能留!」

  聞言,另一旁的老婆婆幾乎再次崩潰,爬到村長面前如同求拜神佛一樣叩拜,嘴裡一邊說著:「村長,這是沈家唯一一個孩子了,媳婦今年三十又二,好不容易生下這個孩子,你們要是把他丟到河裡,我們沈家就絕後了!村長大人,看在我這張老婆子的面子上,求你不要搶走我的孫子!」

  村長面極為難,望了望四周圍觀的村民,唉聲嘆氣:「沈阿婆,我這也是沒有辦法,自從你媳婦懷孕之後,這一整年村子田裡就顆粒無收!我已經找算命先生開過天眼了,他說了,你們沈家這個孩子就是煞星!不除他,不僅是你們兩婆媳,咱們全村的人都得遭殃!為了村子,我舍小取大,也是沒有辦法!」

  女人跪著直起身子,目光幽邃地抬頭看著他:「村長,如果這個孩子離開村子,你們是不是就能放心了?」

  村長猶猶豫豫,遲遲答不出話來。

  女人站起身,含淚深深望了一眼那孩子:「村長,如果一定要拿一條性命去祭天靈,那就拿我的好了!我死了之後,會求各方神仙保佑,保佑村子安平富足,你們就放過我的孩子吧!」說罷,女人縱身一躍,在眾人的尖叫下跳入茫茫大河。

  我一驚,想要施法將人拉上來,赤晏按住我的手,暗暗搖首,等我再回來看時,女人在水面撲騰兩下,就很快被洶湧的河水淹沒,再無身影。我驚愣望著水浪奔騰的河邊,赤晏在我耳邊輕聲說:「從前的教訓還不夠嗎,還想被人當做妖怪?而且,眼下這種局面,也只有這個辦法才能換那孩子平安無事,否則這些固執的村民絕對不會放過孩子的。」

  女人跳河之後,老婆婆終於控制不住的情緒,坐在地上嘶聲大哭起來,一邊趴到村長跟前,朝他重重磕了幾個響頭:「村長,我孤身寡人一個,丈夫死了,兒子死了,現在連媳婦也死了!要是孫子也要離我而去,你要我怎麼辦?求求你們放過我孫兒吧,給沈家留一條血脈、留個念想吧!如果她的命不夠,再加上我的。兩條命抵一條命,求你們開恩!」她大聲說完,就立刻起身往河邊衝去。

  她年老不便,還沒衝到河邊,就被村長和一干村民攔了下來。

  村長看著哭得不成樣子的老婆婆,眼裡終於軟了下來,重重嘆了口氣:「唉,罷了罷了,現在這種局面也是我不想看到了,罷了!」

  可是這時,卻還是有幾個村民不同意,大聲叫道:

  「不行啊村長。你看看,為了這個孩子,就連她生母都因他而死,這難道不是因為他是天降煞星的緣故?要是繼續讓他在村子裡待下去,還不知道後面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是啊,他是煞星,多少條命拿來抵都沒有用,只要他死了才行!」

  「沈家媳婦一直沒懷上孩子,年輕的時候無子,現在都已經三十多歲了,居然生兒子了,這豈不奇怪?這不是妖孽作祟,還能是什麼!所以生下來的,不是天煞就是妖怪,千萬不能留啊!」

  「對啊,對啊,說得對!」

  非議之中,還有幾個不同的聲音和爭議冒出來:

  「這個孩子失去親爹親娘了,已經夠可憐了,我看咱們還是算了吧。」

  「是啊,或許真的是巧合呢。村里生孩子,又不止她家一個。況且,咱們遠房那兒,四十歲了還能生孩子的,她家媳婦才三十歲,也並不奇怪你。」

  「怎麼會是巧合,沈大娘家是咱們村里最忠厚老實,善人有善報,要不是因為這個煞星,他們何會如此?!」

  「說得也是啊……」

  聽著這些可笑之言,我終於忍不住了,不顧赤晏阻攔,上前一步,揚聲道:「我看這個孩子眉目慈善,並不犯什麼天煞。」

  村民中有人一聽,沖我怒目:「你懂什麼。趕緊滾!」

  我冷笑一下,沉下目光盯著他:「剛才我就注意到你了,你一直在邊上落井下石,你跟沈家是有什麼恩怨嗎?」

  沒想到我這一提,就有另外的村民跳出來,指著他道:「我想起來了,之前沈家媳婦在地里幹活的時候,不小心踩了一腳你們家的地,踩壞了幾株苗子,你還跟她大吵一架呢!」

  男子頓時惱羞成怒:「幾根苗子而已,我並未放在心上!」

  那人譏笑兩聲,衝著眾村民吆喝:「沒放在心上。你咋還要了人家十幾根苗子做賠償呢?你還把這件事到處說給別人聽,說你家苗子比她家苗子值錢,十根苗子算不了什麼!是不是?我估計全村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話落,不少村民都開始點頭,紛紛引論這個男子。

  男子咬咬牙,快速溜了出去。

  看到眼前這一幕,我不由有些感慨。

  我經歷過家宅之斗,經歷過帝宮之爭,沒想到在這小小的鄉村中,每個人也是各懷心思,甚至為了自己心中的一時爽快,不惜要置一個孩子死地。而當惡面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揭露之後。又有旁人乘人之危,投阱下石。這凡間天下,處處明爭暗鬥,與這大好風光比起來,真是陰明兩色。

  這個時候,周圍的氣氛都開始所有改變,都之前的議論紛紛,都變為沉寂不語。我環顧四周,不時接觸到一些偷偷投射而來的目光,他們在與我視線接觸之後又馬上回到了陰暗地裡,生怕成為我口中提到的下一人。

  我向村長緩緩靠近兩步,嚴肅說:「村長。在下也會一些陰陽小術,這孩子並不是什麼大惡,一切只不過是湊巧罷了,可你們卻把罪過加到他身上,這種行為實在不可理喻。倘若你們真的把這孩子拋到河裡,要了他的命,將來村中收成還是不景氣,或許又發生什麼意外,這又當如何?到時候,你們白白要了沈家這幾條性命,午夜夢回的時候就不怕他們回來找你們哭訴?」

  趁村長被我所言思緒出神,老嫗將孩子從他懷裡搶了出來。撲到我們面前:「姑娘,公子,你們行行好,幫我把孩子帶走吧,只要他能活命,讓他去哪裡都好!求求你們了!」

  我驚訝了,道:「我只是一個過路人,你把孩子給我,就不擔心什麼嗎?」

  老嫗說:「還有什麼比沒命更糟的!只要他能活著,怎樣都好!」

  我心中有些蕩漾,將雲荒塞給赤晏,混混沌沌就接過了孩子。

  孩子大概才剛剛滿月,睜著惶恐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望著我,又望著不停抹淚的老嫗,嘴裡嚶嚀幾聲,想哭又不想哭的樣子。

  我抱著孩子,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孩子的眼睛慢慢安靜下來,睡意朦朧。

  對於他來說,我是一個陌生人,如果他在此時大哭出來,恐怕又會引起這些村民反感,所以我略施小法,讓他先睡一會兒。而後,我對那些悄悄議論的村民開口:「我把孩子抱得離你們村里遠遠的,這下你們就不用怕他連累你們了吧?往後村子裡再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也請你們千萬不要怪罪到老人家身上!」

  人群中,有個聲音質疑說道:「把孩子交給一個陌生人,這不妥當吧,會把孩子抱到哪裡去啊,會不會有別的問題,以後又跑回來怎麼辦?」

  我不知道是誰開的口,但也不會裝作沒聽見,說道:「既然你們不想讓這孩子留在村里,妥不妥當,抱到哪裡,有沒有問題。這都與你們無關!即便是我要說,也只說給孩子的祖母聽。他現在還是一個嬰兒,沒有任何保護自己的能力,所以你們才對用自己的無知對他為所欲為。你們要祭神靈,卻用這種小兒活祭之法,就不怕引來的是惡靈嗎?」

  話語音落,所有人都青白了臉,面面相覷。

  村長盯著我與孩子半分,終於一口決定:「罷了!你把孩子抱走吧,只要不讓他再出現在這個地方,怎麼樣都行!」

  我將懷裡的孩子緊了緊,轉頭問老嫗:「孩子取名字了嗎?」

  老嫗依依不捨地不停掉著淚,聲音顫抖著說:「自從這個孩子出生之後,村里人常常來家裡鬧,哪有心情給孩子取名字啊。姑娘,你看著辦吧,他姓沈,只要讓他自己他姓沈就好!」

  我點點頭,向她拜別,就此轉身離去。

  與村子離得遠了,我和赤晏再次坐上飛雲,我抱著這個孩子,心中感嘆,真是天意如此啊。

  我尋找沈氏之子,已經做好了長久打算,卻沒想到竟然被我湊巧碰見了。

  「阿照,你要拿他怎麼辦?」赤晏時不時瞥著我懷裡的孩子,癟嘴說,「你該不是要撫養他長大吧?」

  撫養他……長大?額,這……似乎很是不妥。

  光從這孩兒之面,我倒認不出他是不是蘇舜玉的轉世,不過之前我在命格薄上寫下蘇舜玉下一世沈姓,最後走上修仙之路,如果這個孩子就是他,那我便帶他去修仙道觀,走上我給他布置好的這條路。

  在凡間這麼久。我聽說過三清門,據說已有建觀千年,是凡間聲望最好的修仙門。

  其門中弟子皆遵循道家禮法,習武健體,修養身心。門中掌門為須臾真人,另有三位首座,分別是陌風道長,駕鶴道長及凌霄道長。這四位都已修成仙身,三位道長各有一峰——知久峰、歸來峰、洗塵峰,各有弟子百餘,其中為女子的凌霄道長專收女徒弟,也是門中人數最少的一峰。而要說三位道長哪一峰成績最出眾,那便是陌風道長。赤晏說,讓孩子拜入陌風道長的知久峰,他日得到成仙的機會最大。

  於是,我們抱著孩子飛雲至三清門前,守在山門的門派弟子一眼便識出我們並非凡人妖魔,立即上前參拜:「拜見兩位仙人,請問仙人到訪有何要事?」

  凡人見了我們會法術,多因心裡害怕誤以為我們是妖魔,而這裡的弟子,卻並非如此。果然是凡間最有聲望的修仙門派,即便是最普通的弟子,也能一眼將我們分辯。與山下凡人大不相同。

  然而未等我們開口,就有一位白衣道長從門內走來,白髮長須,腳步生風,衣袂飄揚。

  三清弟子立即退至兩邊,恭敬道:「參見真人。」

  竟然是須臾真人!看來……他早就已經算到我們會來。

  想來,他也應該已經知道我的目的,於是我也不再繞彎子,鄭重開口:「真人,這個孩子父母雙亡,眾人排斥,他的祖母將他交給我,希望能找個地方讓他好好生活。我想讓他拜入三清門,做一個修道之人。」

  真人微笑上前,身上帶著淡淡的檀香味。他瞧了一眼我懷裡的孩子,音如遠山清凌:「這個孩子眉清目秀,根骨奇佳,與道有緣,他日只要專心修道,必成大器!」

  看來是大有機會!

  於是,我提出:「我想讓他拜在駕鶴道長的歸來峰,不知是否可以?」

  可是須臾真人卻是道:「想拜入三清門的弟子必須經過重重考驗,最後由師弟們挑選看中的徒兒。這個孩子年紀尚幼,雖然根骨不錯。但往後未知,是否能拜入駕鶴師弟門下,還得等到他十八年之後。」他停了一停,目光落在孩子臉上,「不過,你可以先把他寄養在這兒,有些事從小學起,會比別的弟子領悟更高,至時怕不是三峰首座選他,而是由他來挑選三峰!」

  至時怕不是三峰首座選他,而是由他來挑選三峰!我忽然很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天!我激動地俯首拜謝:「多謝真人!」

  須臾真人慈祥而笑,手掌輕輕一擺。我懷裡的孩子便落在了他身側弟子的手上。

  我望著孩子,忽然有許些難過。

  「仙姑對這孩子可是不舍?」須臾真人似乎已經看出點什麼,耐聲勸我,「修道之人,必須絕情絕欲,斬斷牽掛……」

  我心裡難受,不忍再聽下去,用力點了一下頭:「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會連累他的。」說罷,我轉身踩上飛雲,快速離開。

  赤晏從身後追上來。問我:「為什麼你想讓他拜駕鶴道長為師?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陌風道長帶出的成績才是三清門中最出眾的嗎。」

  我輕輕嘆了口氣,與他解釋:「不錯,陌風道長收下能人弟子眾多,的確是很好的師父。可是,這麼多優秀弟子,他想脫穎而出得到更多的機會,只怕難上加難,而且……我怕爭的人多了,心思便不純了。而凌霄道長只收女弟子,剩下的駕鶴道長其實也很不錯,或許在駕鶴道長那兒更能得到三清門的重視,只要他心中有道,專一用心,不管在哪位道長門下,都一定能得道成仙。」我轉頭,略帶感激和不明地望著他,「赤晏,你對他……明明不喜歡,這幾次為什麼要幫他?」

  赤晏愣了一愣,繼而展眉笑開:「我早就說過了,我不是幫他,是幫你,我不想看到你為了他總是這麼的勞心勞神。其實,我也有我的一點小私心,很多事越是痛苦,越是記憶深刻。從前,你是因為一人承擔這種痛苦,傷得太深,所以執著不肯放手。現在,有我在你身邊,為你遮風擋雨,為你分擔憂愁,這種痛苦就少了,你心裡高興,就不會總是念起那些痛徹心扉的事了。」

  說起來……像是如此。

  自從赤晏在我身邊為我出謀劃策、擺平一些難事之後,我心裡的難過慢慢少了許多。

  赤晏再三囑咐我:「現在。你想要他得道成仙,就必須永遠消失在他的世界裡,就連一面也不能見,否則就會前功盡棄,重蹈覆轍,明白嗎?」

  我點點頭,我當然明白。

  從前,當他還是白延卿的時候,就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那時我並不放在心上,一味地想要跟他在一起,還辦了不少不好的事,想要因此折磨進山修道的他。現在想來……真是可笑。輪迴一圈,他到底……還是走上了絕情絕欲的「道」。

  如今的我也非從前的我了,我想讓他脫離人生苦海,就必須讓我自己墜入凡塵苦楚,生在同一天空下,卻永世不得相見。站在飛雲上,我回頭往下漸漸遠離的三清門,赤晏護住我的腦袋,將我轉回來,正面對視著他。

  「不許回頭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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