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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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無天日?

  我嗤笑,我的世界,早就已經如此,這又有何可怕?

  他見我還是毫不在意的神情,不由有些急了,聲音有些顫抖起來:「我……我本天涯浪子,但甘願為你一人停留。這世間總是聚少離多,也可憐心意從來難全。但……但這又如何?我剛才想了許久,還是想遵從自己的本心,想隨著你……去哪兒便是哪兒,是對是錯,我也不在乎了。我只想,讓你開心一點。」

  我不太了解的笑看著他,對他說:「人人都懼怕我遠離我,說我是妖魔,說我是鬼怪。而我,也連自己到底是什麼也說不清了。開心?看著這些負心漢受折磨,我就開心了呀!你大好時光,無需為我停留。」

  「不,不是的!」

  「轟!」

  唐敬賢拼命搖頭,還想解釋什麼,卻被頭頂一聲突如其來的驚天霹靂給嚇了一跳。

  我也驚了一下,望著上方結界如閃電般的裂痕,我心中一沉,臉色劇變。我的結界,被人從裡面毀了!

  對外來說,結界堅固無比,但在內而言,威力便會減弱幾分,而且只要懂些法術,便可能從里破開。

  原本我並不在意,因為整個花宅,只有我會法術,可沒想到,結界……還是被毀了。

  我望向唐敬賢,怔怔明白過來,自嘲笑了笑。

  花宅之中,除我,便只有他了。沒想到,我又信錯了人,也做了一回引狼入室。

  「你帶了什麼法器或是神靈進來,這麼厲害。唐敬賢,這就是你說的,想讓我開心一點?」我嘶著牙,似笑非笑盯著他。

  唐敬賢似乎並不明白我在說什麼,渾然地搖搖頭。

  我收攏臉上所有的情緒,陰鬱如魅。天空忽然飛過一道紅色花影,化成人形站在我面前。

  羅浮,原來是她。

  看到從天而降出現的人影,唐敬賢又是嚇了一跳。我甩袖,一陣狂風起,卷著他帶入屋中,緊緊合上門。

  「是我偷偷在他身上施法,只要他進了這個結界。我放在他身上的花靈就會聚集在結界某處製造缺口。」羅浮一開口,首是向我解釋,而後皺緊眉心,看我的目中滿是失望和不悅,「姑姑,大家都在等著你回去,可是你實在太讓我心寒了!」

  我搖頭,堅定告訴她:「羅浮,我不想留在不幽仙山了,我不想回去了。」

  聽我此言,羅浮臉色一沉,聲音也低厲幾分:「這件事由不得你想不想,你受的是天命,要想離開不幽仙山,就跟天帝去解釋!我的職責,是助你保護仙山,一起引領花族走向安定與繁華,而你,違背了自己的責任,我勸你不聽,就只能公事公辦了!」她近前靠近我,強硬的目色漸漸緩和下來,「姑姑,我之前心疼你,才讓你自己來了凡間,見那負心人一面,可你一去不返,是將我於何地?你我千年來姐妹情深,我不想你流落凡間,甚至墜入魔道。你回去,眼前這些事全都可以既往不咎!花族還在等著你,我也等著你,姑姑!」她大聲懇求,曲膝跪在地上,目光堅定而誠懇地看著我。

  羅浮是梅花仙,只十二花神之長。她向來心高氣傲,在中花仙花靈之前從來都是嚴面不改色,可如今……她對我即便嘴中語氣分外厲重,卻屈身求我,讓我心中不由為之一震。

  換做從前,我怕是早扶起她答應了。

  可是現在,我是鐵石心腸,這次也是鐵了心了,不想回仙山,真的一點都不想!就算我身在那裡,心也是空的。我喜歡現在這個地方,無拘無束,想怎樣就怎樣,誰也不敢多嘴,誰也不能拿我如何。就算因此受到天劫,也便到了那時再說罷!

  我後退一步,盯著她:「羅浮,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不想回去了。我走之後,仙山就由你統領,我相信一樣能夠安定繁華!」

  羅浮跪步上前,苦苦抬頭望著我:「姑姑,你真的要棄我們於不顧嗎?」接著,她苦笑一下,眼中露出潺潺悲切,嘆息道,「姑姑,我們對姑姑的情義,何止比你對那負心人的少?姑姑此番作為,又與他何異?」

  我心頭一怔,背過身。羅浮那句真是說到我心坎里去了,仙山上花族對我情深意重,處處關心,他們依靠我,就猶如當初我依靠白延卿一樣。而今我要負他們,也如當年白延卿負我一樣。我恨死辜負了,可我自己卻偏偏也辜負了眾多仙靈。我沉沉閉了閉眼,拽緊手雙手,咬著牙:「羅浮,我不想顧忌別人那麼多了,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能讓我開心的事。別的,什麼都不想!」

  身後,她長長嘆了口氣:「那姑姑這幾日來,開心嗎?」

  我點點頭,自信轉身告訴她:「開心?如何不開心,這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的確,把負心漢一個個抓起來折磨的那種痛快,在我心底尤為舒心。他們受到該有的懲罰,這是最理所應當的。只是……只怕是我怨氣太深,抓再多的負心漢,也無法徹底解開壓在心底上的那份沉悶。

  羅浮目不轉睛望著我,嘴邊乾笑一下:「不,你騙人。」話落,一道清靈紅光閃過,胸口被擊了一下。

  我在空中彈開數十米遠,很快穩定身形,在飛雲上站定。我連撼動群山的蒼海神龍的天雷都受過了,羅浮這道小小花鞭,就同螞蟻嘶咬,毫無作用。

  既然她先動手,那我也不再客氣了!我伸手抓起一根柳條,化光抽出一根長鞭,手臂一揮,與她那梅花鞭交纏在一起。

  羅浮眸子一暗,手腕轉動,激起層層氣浪,順著梅花鞭旋轉而來,形成滿是花片刀鋒的漩渦。我心下一狠,長鞭左右一抽,將它拉回,再是往前一揮,鞭子如針般穿透漩渦,直接纏在羅浮腰上。我再往半空一拋,一聲清亮鞭響,將她打出結界。繼而掌指間生出法陣光暈,將破損的結界修復加固。

  驚慌錯亂的羅浮在結界外飛雲站穩,低低望著我許久,最後惱怒而去。

  為了仙山,她必然選擇向天界公布我的一切罪行。可如今,她告訴天界又如何?現在的我,又有何顧忌!

  頭頂,烏雲密布,又要下雨了。

  我很厭惡下雨,由其是夏天的午後雷雨。聽著打在屋檐上的雨聲,種種回憶不受控制地湧入腦海。白延卿舉劍對我時,下雨。白延卿餵我墮胎藥時,下雨。我抱著死去的孩兒找他時,也是下雨。我恨透了雨,也恨透的雷聲。雷聲,會讓我想起在蒼海求取神蓮時候的自己,是那麼愚蠢,那麼無可救藥!

  還好,我安了結界,雨落不到我的屋頂,我也不會被推入無情無盡的回憶。

  我深深吸了口氣,轉回頭,目光一定,看到一個影子,門外有個人……

  心口猛地一跳,怕自己看錯了,我掌心一收,化風為繩,將站在門口的人從結界外拉進來。

  「白延卿?」一時間,我驚訝僵住了,不過很快回過神來,嬉笑道,「怎麼?你也路過此地。過來看看我的嗎?」

  今日也不知吹的是什麼風,向來無人光顧的花宅,就來了三位故人。

  是,他是白延卿,他還是一身白衣,只是變成了道袍。對啊,我差點忘了,他早就是個道士了。他站在這院子裡,我腦海中情不自禁浮現的,竟是他還在白府的模樣。我也不禁自嘲,說著不想回憶,沒想到回憶不請自來了。

  他離我幾步站著,臉色平淡,眼睛卻是不敢直視我。他輕輕問:「附近城中……」

  我一個轉身,打斷他要說的話,原來也是為了那件事。我坐在亭子裡,抬手溫了壺茶:「是啊,那又如何?」

  聽我此言。白延卿面色下沉:「你如今這樣,都是因我而起。因因果果,解鈴還須繫鈴人。」

  我喝了杯茶,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我做什麼,與你有何關係?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白延卿緩緩走到我面前,卻還是與我有幾分距離地站著。他輕聲說:「放了那些人吧。」

  心口被針一刺,我僵著笑:「哦?我要是不放,你要如何?」

  該早料到我不肯,他神色依舊未曾改變,淡淡問:「你想如何?」

  我憤怒擲碎被子,站起身靠近他,目光時時刻刻打量在他臉上:「想要我放人,我有什麼要求,你都會答應嗎?」未等他開口,我舉起雙臂圈住他的脖子。他隨之身形一顫,重心不穩,疾步後退撞在牆上。我壓在他懷裡,睜大眼睛深深望著他那雙微起漣漪的清眸,輕聲細語地與他說:「那我告訴你,我只想與你,不顧世俗與天地,開開心心地在一起。即便現在你變了,我變了,這都不要緊。花樹下的酒喝完了,我們還能再埋;今年的海棠花開完了,我們明年再看。我們要一起做的事,還有好多好多,我只想我們兩個一直在一起,沒有旁人,沒有其他,一直都想。你能還俗?你能做到嗎?」

  他臉色僵硬,目中更滿是不願與拒絕,還有諸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雜色。不過我也無心去猜了,我猜他的心,猜了那麼久,從來沒有猜對過,今日也不會浪費情緒再猜!

  我冷呵,大力憤怒甩開他:「我就知道,你做不到!你什麼都做不到,又拿什麼來跟我談條件?!」

  他差點摔在地上,踉蹌幾步,站直身體:「天道好輪迴,你放了他們,他們自有自的下場。」

  我越發覺得好笑,前腳唐敬賢來勸我,後腳他也來勸我,說的都是一樣的話!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他們都覺得那些負人心的男子無辜,反而是我錯了!我噗笑一下,以目狠狠針視著他:「輪迴?下場?現在,這就是他們的因果輪迴,這就是他們的該得的下場!」

  白延卿皺起眉:「阿照。改邪歸正,回頭吧。」

  我眯起眼,再次慢慢靠近他,於他出言再不留情:「改邪歸正?你現在是正,還是邪?或許對於世人來說,你是正。可是對於我來說,你就是邪!你負我傷我之時,誰又能站出來說說正邪好壞?他們都一個個向著你,護著你,我孤身一人,幾次受辱,差點連命也沒了。在那所謂的白家,她們對我的算計,你可看得清楚?她們於我的手段,你可知曉多少?那些日子,我朝不保夕,無人庇佑,幾乎耗盡所有的眷戀和期待。但還是死心塌地相信你,需要你,等著你。而你,三翻四復,舉棋不定,明明有時候很溫柔,卻也是手縛陰謀,笑著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推入萬丈深淵!你現在再告訴我,什麼是叫正,什麼叫邪?還有,什麼叫回頭,跟你一樣冷酷無情嗎?」

  他被我的話震地一愣一愣,或許這些他從未想過。在他心裡,婆婆是至高無上的存在,祖訓是亘古不變的道理。痛的不是他,傷的不是他,差點死的也不是他。這些他自然全都不會明白!他曾是我唯一的依靠,卻也是將我推入懸崖的惡魔!我曾也性情柔和,曾也於心不忍,曾也三翻四復想去挽回,可是結果呢?我失去他,失去一切。我親自決定要了我孩兒的命,無能為力地看著他死在我腹中!如今的我,既能對親生骨肉都見死不救,對旁人又有何耐心可言?更何況是對那些薄情濫情的負心漢!要回頭?我的這般心腸,又如何回得了頭?

  我瞥眼望見他身後背著的東西,伸手一揮,那東西掉在地上,發出鏗鏘一聲。一陣風過,包裹在上面的藍布吹開,露出一把劍柄。

  「呵!」

  我肆意冷笑,我想起來,我還未去這宅子的祠堂看過呢。而眼前這把,這不就是那柄……刺透我心頭、割斷他手筋的鏽劍嗎?居然到了他手中。還隨身附帶,看來他心中對於從前那一切的所想,並未改變。我方才說的那些,不過都是些廢話!

  他低身去拾,我袖一揮,鏽劍翻騰數米,落入池中。濺起的白水花灑在他臉上,他抬手擦了擦,直起身,雙目愴然地望著我:「都是我的錯,邪與惡都是我的,而你心中的邪,也是因我……」他頓下話語,需是想到我方才說的與他無關,也便停了口,轉言說道,「我罪大惡極,你放了他們。抓我。」

  聽到這兒,我哈哈大笑起來:「白延卿,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放了他們?可我本來……也沒打算讓你走啊!」我掌心一緊,化指為爪,抓住他的衣襟,以目咄咄逼視著他:「天下負心人,你也是其中一個,還是最惡的一個!本來我不想管了,哪想到你不在道觀好好念經掃地,卻是自己送上門來,那就休怪我不客氣!」話落,樹枝為藤,迅速將白延卿四肢全身綁了起來,令他無法動彈。

  「阿照!」

  身後,傳來唐敬賢急怒的叫喝。

  我轉頭,看到他速步跑來,我冷眼瞧著他,道:「怎麼?你也想捆起來嗎?」

  唐敬賢氣喘吁吁,望著白延卿,又望向我。

  我不理他,牽上白延卿身上的藤條,飛身從院子落進屋內。

  隨著我的緩緩踏入的腳步,周圍一切都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四周白雪滿天,一顆高高的玉蘭樹佇立其中,盛開清甜的花香。

  我將白延卿身上的藤條解開,問他:「白延卿,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他望著周圍一切,似乎是沉迷了,呆呆地回答我:「這是……這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我的心被觸軟了一下,難得他記得。

  可是,我又很快如石般堅硬起來,冷冷告訴他:「不,這是在我的夢裡。」

  他愴然回眸,不可思議望著我。

  我旋身而坐,身下立即出現一張石凳,隨後身前也浮現一面桌子,桌上有一壺芳香撲鼻的桃花酒。

  給他倒了一杯,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喝下。可是……這酒入口卻如同白水,毫無味道。

  白延卿始終站在雪中,黑色的髮絲已被白雪沾染,這樣看去,好像看到他老時的樣子。

  我拂手化出一面鏡子看自己,看到我的發上也沾上的雪花。我噗嗤一笑,或許我要的白頭偕老,也不過如此。

  對於我的自娛自樂,白延卿則是心事重重。他神情嚴肅而糾結地望著我,問說:「你既然這麼恨我,為何還要如此?」

  我指手又變出一壺桃花酒,倒了一杯,真心誠意地回答他:「便是因為曾經有過美好到難以忘懷之事,所以才會恨得如此徹底。每每到了這兒,我就會想起從前種種,我心裡的難過、厭惡、憎恨也便如從九霄上泄下的流水飛瀑。激揣翻騰,讓我很不好受。」再次喝酒下肚,依然沒有味道。我不耐煩了,拂開兩壺酒落在地上,消失成空。

  白延卿依是站在那兒,目光不移地看著我:「不好受,為何還要如此?」

  我托著腮,說:「很多人面前,總有千百條路可供選擇,甚至還有回頭路,唯獨我沒有。從前,我回頭太多次了,大概是把今生所有的次數都用完了,也便絕了回頭路。你知道我再回頭意味著什麼嗎?我情願繼續硬著頭皮走下去,萬劫不復也好過似水無痕。」我裝作極為淡然的模樣,注意力卻集中在白延卿臉上,想看他如何反應。

  他聽了我那番話,眸子微微下沉,然無色。繼而苦笑一聲,輕輕走到我面前坐下來,自白雪飛揚間與我對視:「阿照,是我對不起你。我這一生,活得太糟,傷至最深的人,是你。我的罪孽,不該由你承擔。仔細想想,我本就孑然一身,現在跟從前相比,也並未多得到什麼。而你,你本前途無量,快樂自在,跟現在比起來,卻是失了太多。我對你不住,想讓你變回從前那樣,卻也毫無辦法,也沒什麼資格。現在,你如何對我,折磨我,我都不會反抗,這是我應得的,該還的。只要能讓你有一絲高興,便是值得的,便是我最希望的。」

  讓我有一絲高興,便是值得的,是他希望的?

  我心底一松,竟有些難以言喻的歡喜滋味逆流而出。可是我很快將這種感覺再次強硬壓制住,告訴自己不想再陷入更深的境地,否則會傷得很重!我皺緊眉心,冷笑著告訴他:「是嗎?折磨?你想償還我,不過是讓自己心裡好受點罷了,我就偏不!我告訴你,我會對你很好,比從前還要好上千倍萬倍!」

  我大袖一揮,拉著他從夢境中出來。

  四面白雪順便融化為喜紅滿廳的屋子。紅綢囍窗,燈火通明,與當年我跟他成親時候的擺設布置一模一樣。

  這裡是大廳,只不過我臨時用法術裝扮了一下。

  而面對這突然轉變的場景,白延卿的臉色有些僵硬,驚問道:「這是幹什麼?」

  我瞧他明知故問,便是加重語氣告訴他:「你看不出來嗎?這上面點的是喜燭,今天是我們成婚之日啊,夫、君!」

  他原本或許還不可置信,聽到我如是出口,頓時大驚失色,搖首咤道:「不行!我如今已是修道之人,我如何能做這樣的事!」

  藉口,都是藉口!

  我強硬抓著他,手指一彈,將他那身白衣道袍換成大紅喜服,與他當年穿的那件絲毫不差。我拉著他跪下來,逼他一拜天地磕頭:「如何不行?你修道又如何,你要清心寡欲又怎樣,我偏是要你這道士跟我拜了這個堂,跟我重新做一對恩愛夫妻!」

  白延卿掙扎,從我手底下滑出來。我指尖一動,白色光繩纏在他身上,重新拽了回來。正在這時,唐敬賢從外面跑進來,一把將我跟白延卿分開,怒斥我:「阿照,你……你這是幹什麼,你瘋了!」

  我盯著他們兩個:「瘋?你們說我瘋,我便是瘋了罷。」衣袖一揮,在整個屋子封了一個結界,「瘋又如何,不瘋又如何?上天會憐憫我一些嗎?會聽到我心中所求嗎?如果瘋了就能夠無所忌憚地得到想要的一切,我寧願做個瘋子!」

  我掌風推開唐敬賢,抓起白延卿的衣襟,逼問他:「白延卿。你拜不拜堂!」

  白延卿咬著牙,態度堅定地搖頭。

  我心頭被錘狠狠砸了下,頓時與血碎和成泥濘,再是痛問:「白延卿,我……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到底,肯不肯拋卻那些、莫顧其他,簡簡單單跟我在一起?這個堂,今日,你拜是不拜!」

  「不拜!」

  他大聲拒絕我,乾脆而利落。

  我驀覺五內俱崩,頹然退了一步,顫抖不住點點頭:「好,你好生骨氣,不願意拜堂是吧,那你就別後悔!」我如影瞬移到唐敬賢面前,手掌搭在他的臂彎,他那件素衣也在頃刻變為一身新郎喜服。他低頭看著自己突然之間的變化,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我將他拉至紅燭之前,告訴他:「敬賢,你我成親吧。」看到他眼中因我之言閃過一絲詫然驚恐,我不悅地歪歪頭,盯著他,「怎麼?連你也要拒絕我?」

  他明顯有些懵住了,神色里儘是不知所措的緊張,聲音顫抖道:「阿照,這不是兒戲!」

  我點點頭,問他:「我知道不是兒戲,你不是說,你心悅我?你不是說,天涯浪子甘願為我停留?你不是說,對錯已不在乎,只想讓我開心?你不是還說,沒了我,你的世界就暗無天日?」我對他說著這些話,這些他曾對我說過的情痴之言,視線卻目不轉睛地盯著白延卿在我言行話中愈發蒼白的臉色。我譏諷地呵笑一聲。將目光轉回到唐敬賢眼中,故作傷心地問:「今日我要做你的妻子,你為何又是不肯,難道之前所說,也都是假的?騙我的?」

  「不,不是!只是……」唐敬賢慌亂地搖搖頭,也不知該怎麼回答我了,那雙閃爍不清的目光始終往一邊的白延卿身上瞥。

  我擋在二人之間,雙手護住他的腦袋,要他正眼直視我,告訴他:「不要在意別人的目光,不要在乎別人的想法。你喜歡我,我也願意嫁給你,這便夠了,不是嗎?正好,這兒還有個道士在場,我們就讓他做我們的證婚人吧!從此以後,雙宿雙棲。不離不棄!」說罷,我轉頭尋向白延卿,身後卻空無一人。

  這裡被下了結界,即便他有再大的本事,他沒有法力,鬥不過我,也絕對逃不出去!

  果然,我看到他背影踉蹌往門口離去,我彈指定住他的身體,手心掌風一拉,將他拽回,立在高堂之位,好言恭敬道:「白道長,你可不許走!你必須睜大眼睛看清楚,今日起我便是唐敬賢的妻子!」

  他目光緊緊盯著我,生出熊熊怒意。

  我冷笑一聲,與唐敬賢站在一道,轉身向天地第一拜。

  唐敬賢本還有些猶豫。視線時不時扭落在站在上面的白延卿身上。

  「敬賢!」

  我低低厲聲喚了他一聲,他身形一顫,咬著牙,閉住眼,向天地一拜!

  繼而,我帶著他面向裡屋,也便是直面白延卿。

  高堂,當初我與白延卿成親的時候,他娘還沒有接過來,也是這般空著椅子。

  如今,我不知唐敬賢的父母是誰,也管不著是誰,一樣這般空著椅子,彎腰第二拜。

  唐敬賢還是猶豫,眉心也越皺越緊。他彎下第二拜之後,目光直直瞪著我。

  我向他眯出一抹微笑,問:「敬賢,你怎麼了?我們還有一拜,就是夫妻了,今後,你就是我的夫君,你可要真心待我,千萬不要讓我傷心啊。」

  唐敬賢咬著牙,突然扯下掛在胸前的喜花,面容陰沉:「阿照,我不能!」

  我望著他,從鼻子裡低低嗤笑一記,匪夷所思。我沒想到,唐敬賢……還是否定了我。

  他緊緊注視著我,清澈明亮的眼眸蒹上一層霉膜:「你要我真心待你,這沒問題。可你問問自己,是否可以真心待我?你憎恨那些男子三心二意,為那些受苦的女子打抱不平。可你看看現在的我和你,當下你對我是否公平?」他話語停了一會兒,垂下頭,聲音也終於輕鬆下來,「阿照,我也想要一段真摯的感情,我……我也想要與你成為夫妻,與你永永遠遠快樂在一起。可是,並不是以這種方式,我不想成為你報復白延卿的工具!」

  他的最後一句話,語氣又逐然加重,如同厚冰之上的鐵錐,猛地擊了一下。

  我也猶然一怔,問他:「所以如何?這最後一拜,你是不願意了?」

  他眼眸里冷光閃耀,寒氣逼人:「在此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好好思考之後,認真回答我,一定!」

  我點頭,答應他:「好,你問。」

  他深吸一口氣。寂靜待了片刻之後,道:「阿照,你我成為夫妻之後,我一定不會辜負你,我會與你白頭偕老,一聲一聲。不過,你會愛上我嗎?會待我如待他從前般那樣嗎?哪怕只是一半。」

  我從前是如何待白延卿的?白天,在家中用心打理一切,為他準備喜歡的紙墨,喜歡的薰香,喜歡的各種一切。落日之時,在門口等著他從畫鋪回來,與我在一起說說街上的趣事。夜裡,他偶爾會作畫,也偶爾什麼也不做,只是陪著我罷了。後來一切都變了,白府里多了討厭的幾個人,我……我也就慢慢記不清自己每日都是在做些什麼,只記得一直盼著……盼著他能來我的院子坐一坐,僅此而已。可是這個,都成了我那時的奢望!

  我突然煩躁起來,那種日子……我不想過了!

  我猛地搖搖頭,失聲大喊:「我做不到!」

  唐敬賢點點頭,極是冷靜地告訴我:「好,那我也告訴你,這最後一拜,我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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