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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有盔甲!”朱鬼對他大叫。
雲叢中傳來龍蟄的聲音:“不必了!”
烏雲從四面八方湧來,在我們頭頂匯聚成愈來愈厚重的黑色,整個天空都被黑色遮蔽了,天空再沒有多餘的地方,而烏雲,仍舊在不斷湧來,在天空占據不到位置,他們便從地面一路行來,風雷滾滾,電光閃閃,騎士的盔甲鏗鏘有聲,象一片黑色的地毯,迅速地鋪滿龜裂的荒原。
只是短短的一個瞬間,我們便被龍騎士包圍了,黑壓壓的騎士陣營,席捲了天與地,沒有留下一絲縫隙,將我們包在中央,沒有光,騎士盔甲卻在閃耀。
他們站在我們周圍,一股深重的壓迫感使我喘不過氣來。
“你們不該來,”一名龍騎士對我們說,“你們太脆弱了。”
我們沒有說話。面對如此強大的陣容,我們說不出話來。
騎士們匯聚在一起,再也不說話,透過盔甲,他們靜默的眼睛莊嚴肅穆。他們黑色的身體挺得筆直,以一種絕對的寂靜,在等待著什麼。
龍騎士說得對,我們不該來這裡,我們太脆弱了,這種沉重的氣氛幾乎要令我窒息。
鋪天蓋地的黑色與靜默之中,一點輕靈突然飛了出來。
是龍蝴蝶!血紅的翅膀,輕盈的舞姿,在騎士群中繚繞翻飛,散發者帶腥味的異香,自由自在,好象沒有一點憂愁,快樂地飛舞,不斷地飛舞,直到這點自由的紅,漸漸消散,象霧氣一樣散開,消失在黑色的盔甲叢中。
當最後一點紅色消失,龍騎士們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巨吼,整個地面都震顫了,龜裂的土地又裂開許多新的口子。
然後,我們聞到極其濃厚的腥味。
這是龍血的味道。
當龍騎士孵化龍珠時,當龍虱給我們喝他的血的時候,我們都聞到過這種味道,但哪一次都沒有這麼濃厚,濃厚得如同有形物質一般,遮擋在我們鼻端,其他一切的氣味,甚至連空氣,也被這種味道所阻隔。
我們驚駭地望著他們。每位龍騎士的手腕,都已經被他們自己刺破,血如狂濤,洶湧沸騰,黑色陣營里蒸騰著紅色的熱氣。
天空中傾瀉下紅色的暴雨,一束束澆在我們身上,燙得人皮膚發痛。
天地之間的龍騎士,他們的血匯聚在一起,在地面流淌,形成紅色的河流,奔騰咆哮,無邊的荒原,變成了血的海洋。
如此多的血,本應是朱鬼的天堂,但是她卻已經被驚呆,連對血的愛好也忘記了,只是叉著翅膀,呆呆地看著。
那些龍血流淌到龜裂的土地上,土地的傷口自動癒合,漸漸地變得柔軟濕潤,黃褐色的土坷拉變成紅色的沃土。
而龍騎士們,雖然戴著面具,我也可以感覺到他們的快樂。
我不明白,血要流到什麼時候?難道要流到盡頭嗎?
我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只見紅色在流淌飛騰,只有血流在衝擊呼嘯。
要到什麼時候才結束?
我緊緊地攥著突突的手,他已經完全變成了紅色的娃娃,逢覺和朱鬼,也被染得通紅。我自己也是。
可是這種血紅,卻一點也不恐怖,甚至也不悲傷,就象陽光的紅,只讓人覺得豪邁光明,竟然使我有想唱歌的衝動。
於是我就大聲唱了起來。
逢覺、突突和朱鬼也大聲唱了起來,我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可是我感覺到他們的歌聲,都是一樣的暢快淋漓。
不知過了多久,紅雨漸漸小了下來,地面吸足了龍血,已經柔軟濕潤。
血流聲漸漸低了下去。
我們終於又能夠看見和聽見。
我們最先聽見的,是龍騎士的笑聲。所有的龍騎士都在大笑,笑得如此清澈明亮,仿佛從來沒有憂愁過,仿佛一生都是陽光下的愉悅。
他們的笑聲,令世界都變得光明了。
他們就在笑聲中,一個接一個地倒在地上,身體浸在血水裡,仍舊在微笑。
“你們怎麼了?”我跪在一個倒地的龍騎士身邊,想要扶起他。
他不做聲。
我揭開他的面罩,露出一張秀麗的容顏——這名騎士竟然是女的!她面色蒼白,帶著笑意,烏黑的眼睛粼粼閃光,望著我,顯出很滿足的樣子。
我仍舊努力想要扶起她,終於被她輕聲阻止了:“讓我躺在地上。”
“你們怎麼了?”其實我知道他們恐怕是快死了,沒有誰能夠流這麼多血而不死。
“我們要死了,”她笑著說,“我們很快樂!”
龍虱曾經說過,龍騎士的使命,就是灌溉土地。難道就是以這種方式、以死亡的方式灌溉?
這些騎士,從一出生,就進入了這個空間,沒有在人世享受過一天,便立即進行灌溉,然後死去。“如果是這樣,那麼你們豈不是一出生就是為了死去?”我心裡這樣想,不知怎麼竟然大聲說了出來。
她聽懂了我的意思,輕輕道:“誰不是要死啊?生命的終點都是死。”她好似對死亡一點也不在乎。
是啊,誰不是要死?每個人的終點都是死亡。
可是龍騎士的生命,難道只有起點和終點,沒有過程?
難道,他們全部的經歷,就是這一次走向死亡的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