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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啞巴對徐隊長的話向來是言聽計從的,所以沒聽吩咐的是什麼活兒,就先點頭了。

  徐隊長神秘地說:“這活兒保密,跟誰也不能說,所以才挑中你。”老啞巴雖然有些疑惑地眨巴眼,但還是再次點了頭。

  徐隊長有點難以啟齒,她說:“你沒成過家,估摸著這個活兒你可能還沒做過。不過這活兒是男人都會做,做了也會喜歡。”

  老啞巴似是領悟了她的話了,面紅耳赤的。

  “澤花嫂家寶墩的事情你聽說過吧,知道那孩子是怎麼死的嗎?”徐隊長為了讓老啞巴能夠有勇氣接這個“活兒”,就想先激起他對小白蠟的仇恨。

  老啞巴比畫著,告訴她寶墩是讓青石山上的炸藥給嚇死的。

  徐隊長說:“嚇著的人是能治好的,寶墩本來能活下來的。都是那個臭女人,她見死不救。”徐隊長把小白蠟不給招魂票的事情講了一遍。

  老啞巴顯然生了小白蠟的氣了,他指著小白蠟的屋子又是搖頭又是跺腳的,喉嚨發出“呃呃”的哽咽聲。

  “你說這種女人該不該收拾?”徐隊長問。

  老啞巴茫然地看著徐隊長。

  西街魂兒(8)

  “你跟她住隔壁,半夜時,你敲她的門,她要是不開的話,你就砸她的門,跳她的窗。進去後,你就收拾了她!你餵牲口,知道牲口是怎麼幹的,你就跟她那麼干!我不相信治不服她!她要是告你,你就是一個搖頭,給他來個死不認帳!反正你又不能說話,明白吧?”

  老啞巴的臉紫漲了,他哆嗦著嘴唇,連連搖頭,表示他幹不了這“活兒”。

  徐隊長一把將老啞巴搡倒在干糙堆上,罵他:“給你這麼一個俏活兒,你還不想干,真是不識抬舉!你要是不干,就是對不起寶墩和澤花嫂,對不起他們,就是對不起西街!我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你要是沒把這‘活兒’拿下來,你趁早給我捲起鋪蓋走人!”

  徐隊長的話像突如其來的冰雹,把老啞巴砸得暈頭轉向的。她離開後,他捧著臉傷心地哭了。

  接下來的一周,徐隊長每天都要到生產隊的場院裡觀察動靜。小白蠟兢兢業業地做她的掏糞工,從別人家的豬圈或是公廁把糞肥挑回來,倒在糞池裡,然後像二尿子一樣,站在正午的毒日頭下,在蒼蠅飛舞的糞池旁打耙。不同的是,二尿子光著脊樑,不戴口罩,而她每次站在糞池旁都是全副武裝:口罩、藍布長袍、長褲、膠靴和黃頭巾。每次給糞打完耙,汗水都會把她打得渾身濕透,她搖晃著走回自己的小屋,第一件事就是拉上窗簾擦洗身子,然後換上乾淨的衣裳,把她掏糞的那套行頭當棄兒一樣扔在門外的走廊里。每回徐隊長經過走廊去老啞巴那兒,看見小白蠟扔在門口的東西,都會緊著鼻子,朝地上吐上一口痰。

  老啞巴照例做他的活計:鍘糙、餵牲口、打掃場院。一看見徐隊長進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四處躲閃。有一回他竟然躲到馬槽中,平躺在裡面。馬兒不解,站在槽子旁邊咴咴叫,被徐隊長發現後,一把將其拎起,罵道:“真沒出息,你的嘴啞巴了,那個玩意也啞巴了不成?澤花嫂都快要瘋了,你再不把‘活兒’給我做了,我饒不了你!”徐隊長離開的時候,會向他豎起手指,五根或者是三根,提醒他留給他的時日還剩幾天。

  在期限的最後一天,徐隊長帶著一瓶酒和一包餅乾來了,她把東西撂下,什麼也沒說,只是豎起一根手指,一甩手走了。老啞巴覺得這些吃食就是劊子手送給問斬者的最後的晚餐,他把它們全都享用了,然後醉醺醺地拖來一些板條到小白蠟的窗下,又找來釘子和錘子,把窗子給釘死了。那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分,小白蠟挑著一擔豬糞回來,發現窗子被封上了,就大叫大嚷著:“我又不是蹲監獄的人,誰這麼沒有人性啊!”她打算回屋換了衣裳後,去找徐隊長理論一番。才進走廊,就聽見一陣呼嚕聲。老啞巴懷中摟著錘子,蜷縮在她的門前,睡得正香。小白蠟看到他手中的工具,知道窗子是他封的,就呵斥了一聲:“誰給你的權利?”老啞巴睡得太沉了,眼皮都沒抬一下,依然打著呼嚕。小白蠟便找來一根木桿,一下一下捅他,終於把他弄醒了。老啞巴看到小白蠟的一瞬,打了個激靈,酒也醒了多半。看來他醉得腰膝酸軟了,他是扶著牆站起來的。他一手拿著錘子,一手從褲兜中掏出一副門閂和幾顆螺絲釘,示意小白蠟將門打開。小白蠟不理睬他,他就“呃呃”地叫,急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眼裡湧起了淚花,小白蠟只得將門打開。門一開,老啞巴不由分說地“叮噹叮噹”為她的門又加了一道門閂,然後做出敲門的手勢,指著門閂一再搖頭,示意她有人叫門的話,絕對不要開門。小白蠟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但她感覺到老啞巴是在提醒她,有人打她的主意,要注意安全。小白蠟嘆了一口氣,只能聽之任之了。窗戶被釘死後,就像一個人被五花大綁著,沒什麼自由了。除了光線受了影響外,空氣也不如從前了。以往可以把兩扇寬大的窗戶都敞開,現在卻只能開一扇小小的汽窗來透氣了。

  第二天早晨,徐隊長背著手來到生產隊,想看她的最後通牒收到成果沒有,不料她根本就找不到老啞巴。去他的屋子,才發現行李已經沒了。老啞巴是什麼時候悄悄離開西街的,無人知曉。沒人知道他去哪裡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是頂著滿天星星離開西街的。徐隊長沒有想到老啞巴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她簡直要被氣瘋了,立刻召開全體社員大會,說老啞巴是隱藏在生產隊裡的階級敵人,將來誰若發現他的行蹤,一定要報告,讓他回來接受勞動人民的審判。

  西街魂兒(9)

  老啞巴的離去,讓徐隊長很舍手。多年以來,他終於職守,是二隊最好的管家,一時竟找不出合適的人替代他。她也因此更為憎恨小白蠟,心想我一定要想辦法收拾了你!她想這種事情再也不能與人說破了,要找就找個好色之徒與她為鄰,這樣等於讓她與狼為伍,遲早有一天會吃了她。

  二尿子主動找到徐隊長,說是他想接替老啞巴,他樂意住在隊裡,天天聞糞池的氣味,而不想睡在家裡。徐隊長心想,你三天兩頭就尿炕,伺候不明白女人,軟蛋一個,你休想跟小白蠟為鄰!那樣不等於給她找了只溫馴的綿羊做伴兒麼。琢磨來琢磨去,她選中了來喜。來喜身體壯,招魂婆曾私下跟徐隊長叫苦,說來喜哪兒都好,就是房事上太貧了,讓她抵擋不了。徐隊長還注意到,來喜每次讀報前,總要悄悄看上小白蠟一眼,那目光有些畏懼又有些羨慕,大概知道她文化高,希望他把字讀得丟盔卸甲時,她不至於打擊他。然而小白蠟就是小白蠟,來喜把字讀出可笑的意思時,小白蠟不僅撇嘴角,還會發出幾聲嘲笑。

  來喜歡天喜地地來餵牲口了。他從家裡搬來了行李,剃了頭,颳了臉,還穿上了唯一一條不打補丁的褲子。他來的頭三天,有事沒事總愛在走廊轉悠。晚上燒了水後,他會敲小白蠟的門,說:“有開水,給你灌上一暖壺吧?”小白蠟從不打開門閂,總是隔著門跟他說話。第一天說了聲:“謝謝,我有”,第二天說:“我的暖壺滿滿的,不用”,第三天則毫不客氣地說:“我晚上讀書呢,不要敲我的門!”

  招魂婆在第三天的晚上來看來喜,正趕上來喜灰頭土臉地提著水壺站在小白蠟門前。看他一臉的尷尬,她心裡明白了八九分,從這天開始,她就陪來喜睡在了隊裡。徐隊長知道後,非常惱火,她說來喜來了沒幾天,牲口天天掉膘,看來他只知道睡,沒有給它們餵夜糙。“馬不吃夜糙怎麼能肥呢!”,徐隊長急赤白臉地嚷著,要把來喜開回家。然而還沒等她物色好新的馬夫,又一聲爆炸降臨在西街。

  那段日子裡,天的性子異常暴烈,每天都是烈日當空,不見一片雲彩。莊稼被曬蔫了,剛出苗的秋白菜也都枯黃了。徐隊長不得不帶著社員挑水抗旱。他們組成了挑水大軍,每天往返於水井和農田之間。那段日子,糞池上空常顫動著縷縷白光,見了的人都說:“糞肥也熱得快熬不住了,要著火了!”

  每到正午,小白蠟仍是全副武裝地站在糞池旁打耙。這一天打著打著,糞池忽然打雷似的“轟——”地一聲巨響,淤積在池子中的糞肥像禮花一樣飛旋而出,四濺開來。小白蠟就像一本薄薄的書,被這巨響給掀翻了,彈到五米外的地方,摔在地上。在場院另一側給馬飲水的來喜,真切地目睹了這一幕情景。他哪裡經過這種事情,以為糞池裡出了妖怪,嚇得癱軟在地。

  西街的人都以為北紅工程隊又回來了。為了讓澤花嫂快些好,徐隊長把她從家裡拽出來,跟社員們一起在農田裡抗旱。響聲傳來時,她嚇白了臉,水舀子從手中掉到地上,她用手捋著無精打采的禾苗,連連叨咕:“寶墩不嚇,寶墩不嚇啊——”

  “他們還嫌坑咱西街坑得不夠,怎麼又回來了?”社員們紛紛說。

  “這響聲可不是從青石山那兒傳來的,是從咱們二隊那裡來的。”徐隊長說:“不是北紅的工程隊回來了,是咱二隊出事了!”

  二隊的場院裡滿是糞肥,臭氣熏天,半空中盤旋著一群黑雲似的烏鴉。小白蠟躺在地上,已沒了氣息。她的額頭傷痕累累,傷口滲出的鮮血和臉上星星點點的糞肥混合在一起,使她的面容看上去就像一塊淤積了朱紅和土黃兩種顏料的調色板。來喜說小白蠟飛起來的時候,手中還握著糞耙。她落地後,那隻糞耙也落在她身邊,像是一支粗筆,陪伴著她。

  小白蠟的死,震動了西街。誰也沒聽說過糞池是可以爆炸的。北紅農管站的技術員來到西街,勘察了事故現場後,說是這個糞池太深,而且年頭久了,裡面漚的糞肥在夏日產生了大量沼氣,積聚到一定程度時,才發生了爆炸。但西街人才不認可科學的解釋呢,他們一致認為是寶墩的冤魂藏進了糞池,索了小白蠟的命。

  西街魂兒(10)

  由於天氣太熱,小白蠟第二天就被葬在青石山下。她的丈夫聞訊趕來時,距事情發生已經有一周了。那個男人在去墳上的時候,順路采了一束白色的野jú花,插在了小白蠟的墳頭。由於他並沒有號啕大哭,陪同他的西街人都很為小白蠟難過。這個男人從青石山下來後,由徐隊長陪同著,去清點遺物。在小白蠟的書桌旁的抽屜里,他翻出一沓用黃絲帶綑紮著的信。他解開絲帶,把信攤開在書桌上。徐隊長驚異地發現,這些信的右上角貼郵票的地方,無一例外地殘破著,好像誰給信開了一扇扇小窗。從破損的痕跡看得出,那是被老鼠啃齧過的。看來西街的老鼠喜歡吃來自關內的郵票背後的糨糊,這才把郵票通通糟蹋了!難怪小白蠟要說那些郵票都不能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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