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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玉成的三個丫頭在裡屋正逗付大頭玩,聽見碗碎的聲音,紛紛探出頭來,個個眼裡都流露出驚恐神色。付玉成伸出手指,彈菸灰般指著三個丫頭說:“吃飽了吧?吃飽了就睡吧,明早還要上學呢。”三個丫頭不敢不從,倏地縮回了頭,就好像三朵怒放的曇花突然間閉合了。陳生愣怔著,看著付玉成勾起手指把他的女人叫到院子裡,他們竊竊私語著,女人的聲音似乎比男人的高一些,好像她在爭論著什麼。最後他們的聲音趨於一致,細若遊絲了,看來是觀點達成了一致。

  付玉成歪著肩膀走了進來,他拍了拍陳生的肩膀,說:“咱哥倆兒再接著喝,今晚來個一醉方休!”說著回頭對自己的女人說:“餃子再給我們爺們熱一下。不是還有一捧花生米麼?炸了炸了,要鹽的,不要放糖,給我們下酒!”陳生跟著付玉成走進付家的後屋。屋子又小又暗,炕上的被子散著,加深了陳生想要睡覺的欲望。付玉成把被子朝炕里挪了挪,然後從牆角把一張很小的炕桌搬到炕上,用袖子抹了抹桌面,湊近陳生的耳朵說:“你多喝酒,一會就讓你在這———”這時女人進屋送上來兩雙筷子和一對酒碗。

  付玉成說:“炸完花生米把那些碎碗碴給掃了,別弄得丫頭們半夜撒尿時扎著了腳!”陳生很不喜歡他那耀武揚威、指手畫腳的樣子,在他看來那就像是吆喝牲口。女人飛速地看了眼陳生,然後到灶房忙活去了。付玉成開始唉聲嘆氣地跟陳生訴苦,說他被付大頭給折磨得夜夜做噩夢,不是上吊,就是投井,再不就是被炸彈給炸得骨肉分離。正說著,灶房傳來“8啦”的叫聲,看來是花生米進了沸油了,跟著一股濃郁的香味像豐腴的婦人一樣款款動人地飄過來。陳生使勁嗅了一下,叫了聲:“好!”

  陳生和付玉成相對而坐,守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和香酥的花生米繼續吃喝。從頂棚垂下來的十五瓦的小燈泡在他們之間散發著微弱的黃光,樣子既像害了黃疸的一隻牛眼,也像乳豬的尿脬。

  付玉成說:“陳生,王來喜家的馬好了麼?”“不淌淚了。”陳生說,“都是他們家自己作踐的。外面一來了玩的人,他們就讓那馬出去給人騎。愛玩的人就讓馬快跑,馬跑不快就挨揍,它能不流淚麼?它還得給家裡幹活,還得讓人耍,我真是氣不過。”“唉,我的日子過得更遭罪,還不如那匹馬呢。”付玉成說完,就掉下了幾滴眼淚。可是陳生對他的眼淚卻難以動情,在他看來那眼淚就像羊糞蛋一樣讓人生厭。陳生喝得頭腦發沉,但他並沒有忘了正事,他舌頭髮木地問:“說話算數麼?”付玉成明白陳生問的什麼,他點點頭。“她是你的女人,你真的願意?”陳生往嘴裡填了一粒花生米說,“要是我就不願意。那樣她再生孩子不就是雜種了麼?”付玉成張了張嘴,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把陳生的酒碗又添滿。付玉成說:“陳生,咱倆比比酒量,碰個響,一口氣幹了怎麼樣?”陳生說:“這一碗酒下去,肚子還不得著火呀?”“你不敢幹?”付玉成說,“那我就不答應那件事了。”陳生想了想,便把酒碗端起,咕嚕嚕地一口氣喝光。喝完他就兩眼發花,他覷著眼看燈,覺得眼前的燈泡一下子大了幾十倍,燈影下的付玉成就像條魚乾一樣懸在那裡。陳生不由自主地垂下頭,腦袋幾乎磕著了桌角,最後是身子一斜,“咕咚”一聲倒在炕上睡了。|雥

  陳生一睡下,付玉成就喚老婆收拾桌子。女人在他們喝酒期間已經按計劃好的服侍三個丫頭睡下,並且給付大頭灌了安眠藥。

  付玉成小聲問她:“睡得沉麼?”女人噙著淚水顫聲說:“那藥勁真大,睡得孩子連眼皮都不眨了。”“外面沒有人了吧?”付玉成依然小聲問。

  “該睡的人家都睡了,只有王來喜家的院子還亮著,他家好像在幹什麼活。”“他們家總有干不完的活!”付玉成說,“我再過一會兒繞著王來喜家走,陳生一時半會醒不了。”女人沒有吭聲。“他吃了幾個餃子?”付玉成的聲音也有些抖了。

  “五個。”女人抽了一下鼻涕,眼淚抑制不住地下來了,“我想讓他吃六個,六個上路順當,可他說啥也不吃第六個。”“我也不想親手去———”付玉成的眼淚也下來了,“可是你想他這樣下去怎麼辦?你我活著還行,有人照顧他,等我們死了,他的幾個姐姐都嫁人了,他該多可憐?”“我們把帳賴在陳生身上,我心裡不好受。”女人抹著眼淚說,“他又沒有———”“原先讓他去做這事也是成不了的。”付玉成說,“你沒看出來麼?陳生和他有感情,陳生再魔症也不會把他扔進河裡。”付玉成話音剛落,他老婆就哭出了聲。她仿佛看見了冰冷的河水中漂浮著兒子的屍首。他的大頭漂在水面上,就會像太陽落入水中一樣給她帶來暗無天日的日子。

  付玉成壓低嗓音厲聲道:“別把他們哭醒了!”女人哆哆嗦嗦地說:“我捨不得———”“你以為我———”付玉成顫聲說,“這樣對他、對全家人都有好處!”女人掩面出去了,她到園子中哭去了。她的淚滴在泥土和植物的葉脈上。泥土的感覺是以為下雨了,它正渴望得到澆灌;而葉脈以為是晨露降臨了,只是覺得時辰不對,因為它同時也能感覺到月光的照拂,但不管怎麼說它的心房得到了滋潤,就不去計較水滴的來源了。泥土吮吸著淚水,葉脈親吻著淚水,月光也覺得自己的腳被什麼東西濡濕了,月光抖了抖腳,還是踉踉蹌蹌地在泥土和葉脈上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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