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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還是不說話。

  沈國棟不餵了,咕嚨了一句‘有病啊’,就想掛掉電話。那頭的人仿佛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似的,聲音低沉地道:“雲起別掛。”

  ……

  象一盆冰雪驟然注入腦中,在短暫的遲鈍過後,沈國棟陡然一驚睜大眼睛,睡意不翼而飛,整個人都清醒了。

  郎傑,是郎傑。

  這認知讓他有一剎那的慌亂。郎傑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讓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他腦中亂鬨鬨地閃過紛繁的念頭:怎麼辦呢?要報警嗎?要拖住他嗎?要……叫醒霍英治嗎?

  他緊張的思索著,驚疑不定地,一時拿不定主意。

  郎傑又沉默了,這種沉默終於讓沈國棟也漸漸冷靜下來。

  他怕什麼呢?郎傑又不可能從電話線里穿過來。

  靜寂的深夜裡,沈國棟聽得到話筒那一邊傳來的細微呼吸聲。不,除了呼吸,還有一種聲音。

  他耳朵貼著話筒細細分辨,那聲音是這樣的:呼——呼——,象是風聲。

  郎傑在一個風很大的地方。

  有一個男子的聲音小小聲地傳來:“郎哥,船來了。”

  海邊。

  沈國棟確信無疑了。

  郎傑這次犯案實在犯得太大,永無翻身的可能。他除了步眾多貪官後塵潛逃出國外沒有別的生路可走。

  郎傑終於又開了口,他悲涼地說:“雲起,我要走了。”

  沈國棟默默無言,一時間,竟說不清自己心頭是個什麼滋味。

  原來這個電話是告別來的。

  他到此刻才相信郎傑對他是真有感情而不僅僅只是玩弄而已,有那麼片刻時間,他神思飛到了極遠的地方,恍惚了一下。

  對郎傑這個人他無疑又恨又怕,可是此刻他忽然想起來了,在初識的時候,他對他也曾經佩服過、尊重過。如果沒有後來的那一件事,他也許會一直把他當成一個激勵自己的榜樣,一個成功的典範。可是發生過的事情又怎麼可以當沒發生,抹平作數呢?

  其實他也知道,郎傑這一走,再也不可能回國,終生都要在異國他鄉。他在潛逃的時候還打電話給他,也許只是為了想最後聽聽他的聲音。

  可是,他實在不知道,要對這個人說什麼。

  沈國棟長久地沉默著,終於手指緩慢而有力地按下去,掛斷了電話。

  沈國棟躺在床上。

  夜還很長,可是此刻他已經沒有睡意,睜著眼睛,靜靜看著天花板。

  雖然那個人實在算不上英雄,但不知怎麼的,郎傑的敗走麥城還是讓他想到了英雄末路這個詞。

  很好啊。

  從此以後天隔一方。他的生活里,再也不會有這個人的存在。

  沈國棟雙手枕著後腦,感喟地呼出一口長氣:郎傑,這個曾經給他的生命蒙上一層陰霾之色的人,終於以他的方式退場了。

  第44章

  新聞是有時效性的。

  這個世界每天都有大事發生,公眾的眼睛總會被更為新鮮熱辣的時事吸引住。輝煌大案終於漸漸從人們視野中淡出,成為歷史上的一筆。

  沈國棟提出離開是在晚飯時的餐桌上。

  這段時間霍英治的應酬安排得很少,幾乎是天天回家吃晚飯,即使要趕通宵,也把資料帶回家裡做。他越來越習慣家裡多出駱雲起的存在,所以當沈國棟提出要離開時,霍英治當場就怔了,嘴裡含著沈國棟做的一口菜都忘了嚼。

  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他沒想到會這麼快。一怔之後,只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吃飯,然後抬出老對手:“郎傑行蹤還不明——”

  “他肯定是出國了。”

  沈國棟沒有告訴他自己這麼肯定是因為郎傑有打電話來告別。也許是因為他怕霍英治質問為什麼不報警。是啊,為什麼事後沒有向警方報告呢?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不能一是一二是二的回答清楚。

  象掩飾什麼似的,他喃喃地念:“店裡長久地歇業終究是不好的……好不容易才把生意做順了,要是關門太久,會讓顧客失去信心……”

  霍英治不語。

  他也是做生意的人,當然知道駱雲起的話有道理。剛才他甚至還截口打斷了他的話頭——這麼無禮的舉動於如今的駱雲起來說是很少見的,也因為如此,他意識到這個人在這件事情上已經拿定了主意。

  霍英治沉吟。

  他想好吧,就讓他先離開。反正成渝兩地相距不遠,他要收服這個人機會多得很,尤其現在勁敵已去,自己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來。

  這麼一想霍英治就心平氣和了,從容問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重慶?我送你。”

  沈國棟意外:“噫?不用……”

  “反正我近期也要過去一趟的。”霍英治說得輕描淡寫,卻又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說完就把眼睫一垂,繼續吃飯,象是這個話題根本沒必要再談下去的樣子。

  沈國棟遲疑,有點想說什麼又不好啟齒似的。

  霍英治吃了兩口飯抬眼看到他這個樣子,不覺生出一點疑心。

  他咀嚼的動作慢慢放緩了,眼神深邃地盯他兩眼。腦子裡閃過一個可能性,這可能令得他心中微微一凜,忍不住問道:“你……不打算直接回重慶?”

  沈國棟有點被看穿的尷尬,頓了一會兒才說:“嗯……”

  霍英治的眼神極不易被人察覺地微微暗了一下,臉上神色卻十分平靜。“哦。”他象是純粹閒聊似的問起:“想先去哪兒?”

  沈國棟只好實話實說。

  “小妹家離成都不遠,我想先去她家看看——”現在他這邊的麻煩已經解決,算是塵埃落定,兩個人的關係正好不用再顧忌任何人而定下來。通電話時兩人商量了一下,都覺得乾脆趁爺爺生病這個理由上門拜望一下,如果父母長輩都沒意見,那也好談下一步的計劃了。

  他這邊一步一步計劃得周詳細緻,霍英治那裡卻是吸了一鼻子的涼氣。他怎麼就忽略了那個土不拉嘰的農村妹了呢!

  也難怪霍英治掉以輕心。就小妹那個模樣打扮談吐水平,根本一點戰鬥力都沒有,自視甚高的霍總裁自然從來也沒有把她提到過對手這個位置上。

  可是沈國棟提到她時那種情不自禁喜孜孜的模樣,委實令他鬧心。霍英治轉念頭轉了大半晚上,他想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啊。他還想慢慢感化慢慢收服,誰知道駱雲起卻是大步流星地奔小康,難道真要讓這人去做農村女婿?

  第二天沈國棟起來遲了。

  昨晚他預想了很久,畢竟他也是頭一次上女方家裡見家長,心情難免有點緊張。他在設想小妹的父母會提些什麼樣的問題,而自己又要怎麼應對;上門時是買那些中看不用中用的禮物好呢,還是實惠點多孝敬點錢?又不知道她家住房條件怎麼樣,晚上會是自己單獨住嗎?抑或有那個機會與小妹同住?

  胡思亂想了很久,到下半夜才終於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過來一看時間,當場就從床上蹦了起來。

  幸而昨晚包包就是收拾好了的,洗漱完畢換好衣服,沈國棟忙忙下樓。都快中午了,霍英治早就上班去了吧,到底在他家裡叨擾了這麼久,本來還想與他說個再見的。正這麼想著,卻意外地發現霍英治還在家裡。

  “你今天不上班?”

  霍英治本來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看到他下來,平靜地站起。“我要去度假村工地視察,可以帶你一段。”

  沈國棟覺得有點不好,太麻煩他了。猶豫了一下,說:“我還得去商場買點禮物……”

  霍英治也不囉嗦,直接從几上拿起車鑰匙。“那走。”

  因為有霍英治在外面等著的緣故,沈國棟也沒什麼時間來慢慢挑選,反正中老年禮品盒不外乎是核桃粉芝麻糊之類的東西,吃不死人的。趕著那些包裝最精美最氣派的拿幾個就對了。

  提著大包小包出來的時候,霍英治見他雙手不空,傾身過來為他打開車門,視線斜斜地往下在那些紅紅綠綠的包裝盒上一瞟。雖然他根本連眉毛也沒動過一條,但沈國棟卻還是捕捉到了他那一眼,莫名地覺得有一點窘迫。

  訕訕地將東西都放到了後面,霍英治發動車上向成灌高速進發。

  小妹的老家距成都不算太遠,不過地方有點偏僻,從匝道上下去後是條四級公路,開著開著就進入了山道。

  一路上霍英治也沒怎麼說話,他心裡有點亂。

  黃霑曾經說過,如果你心愛的女人要走,別顧著大男人的面子,趕緊抱著她大腿哭吧。他老人家想說的是愛情面前自尊不算一回事。可霍英治對這種說法卻一向嗤之以鼻。

  霍英治是個講格調講高雅無論做人還是做事都很講求姿態的人。再想要一件東西,也絕不會讓自己落了下乘。什麼叫下乘?披頭散髮出盡百寶讓別人看了笑話就是下乘。所以他從昨晚開始就很矛盾,到底應不應該跟駱雲起坦白自己對他的想法。

  會是所謂的愛嗎?

  他其實,只是很不願意看到他在別的角落娶妻生子,與另一個人達成一種親密的關係。

  他希望他是屬於他的,只對他一個人好,只照顧他一個人,牢牢地把他掌握在手心,以此來表達對他的重視。

  潛意識裡他希望能借著送行的機會說服他,可是說了之後駱雲起會有什麼反應呢?他沒有把握。

  是報應吧。曾經他那麼高傲地說:“我討厭同性戀。”可是山不轉水轉,現在輪到他費盡心機向一個同性表白,而這個同性,還是他曾經棄如敝履的那一個。

  怎麼想得到這麼戲劇性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大叔,請問一下。”沈國棟看到路邊有個村民正在刨地,叫霍英治停了車,探頭出去問路。“彩虹二組怎麼走啊?”

  那村民抬頭看了看他,說:“二組大咧,這兒也算是二組,你找哪一家?”

  沈國棟說了小妹父親的名字,那人咧開沒牙的嘴笑:“啊,崔老三啊。你再往前面開一點兒,有條小路,順著爬上山就是了,他家在山腰上,是個白色的瓷磚房。”

  謝了那位村民,車子又往前開,霍英治的心更亂了。

  越來越近了,他到底要不要說?

  “停車。應該就是這條路了。”

  霍英治本能地將車剎了,側臉一看,一條羊腸似的小道彎彎曲曲,先向下到溝底,過了小河又蜒綿向上。沈國棟回了頭,真誠地笑:“謝謝你啊,讓你繞了這麼遠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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