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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天、斬、師、兄!”

  一字一頓中氣十足的怒吼從嬌小的身軀中爆發,夾著駭人的聲勢直衝天際,引得終年積雪的暮雪山發生了小規模雪崩。

  自然,這位被氣得不輕的少年就是當年被撿回來沈若霜——按照母親細心留在他襁褓中的字條,現在叫他林疏影似乎更貼切些。經過了十幾年的歲月,曾經小得讓人不敢用力抱起的身體在不經意間伸展開,變成了現在纖長有力的少年。

  吼歸吼,手下的爛攤子終是不能指望那個活猴一樣的師兄,真不知道那白痴怎麼搞的,自己在門廳等了這麼久都不見他回來。不就是讓他幫忙取點藥材,至於把剛磨好的黃連粉和巴豆汁全撒在天山雪蓮上嗎……想讓門廳里等著的病人隔屁你乾脆上去直接給人家一劍多輕鬆愉快,幹嘛非得讓人家先被苦死再拉肚子瀉死……

  手腳麻利地洗掉雪蓮上的藥末和汁水,不經意間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第一次見到是在銅鏡中,這個時代的鏡子還是銅製的,打磨得並不甚光滑,看人影也多多少少有些扭曲,鏡中的孩子長著一個圓滾滾的小腦袋,表情天真無邪。

  再見卻是幾年後,細長的眉斜斜飛進鬢里,其下的眼眸正凝視著池水,較之當年父親那雙驚鴻一瞥的星眸有過之而無不及,鼻是挺的,唇是薄的,是個漂亮得足以讓人誤會成女娃的孩子。

  現在……林疏影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蛋,觸手處是薄薄的一層膜,水中映出的也是一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臉。因為要接待上門求醫的病人,他掩去了自己的容顏,從9歲以後,除了師父和兩位師兄之外就再沒人見過這張臉。

  不知道老天是不是在那他開玩笑呢,前世混進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普通人,今生卻長了一張足以禍國殃民的臉,還是長在一個記憶未曾消去的男人的身上。

  小心地確認了一下,頸部面具的接口處還連得好好的,師父說過這次來的傢伙不大好對付,讓他小心應付別露了馬腳……果然這張臉只會給自己添麻煩,當初還歡欣鼓舞來著。嘆口氣,認命地接著清洗貴重的雪蓮。該死的天斬,別讓他逮到……

  “怎麼這麼慢?師父讓我來看看。”

  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正在配藥的林疏影手一抖。楚雲深的功夫是越來越厲害了,悄無聲息的就到了他背後,相比他這個懶得練功天天只願意鑽研醫書的藥蟲,這位大師兄絕對是全面發展。

  “沒事,二師兄把藥弄撒了,我剛收拾好。”

  捧著包好的藥包隨他往專門用來接待來訪者的門廳走。楚雲深的背影高高瘦瘦的,給人感覺很瘦弱,但凡是這麼想而小看了他的人一般都會很倒霉。想兩年前的一個笨蛋,來給主人求醫時被大師兄出塵的清秀給迷住了,語言裡多有冒犯,結果第二天一早這個堂堂七尺男兒的身上就掛滿了這暮雪山上特有的僅拇指大小的灰鼠,慘叫著衝下山去。其實灰鼠性情很溫順的,平時不喜歡靠近人,只是被他們最喜歡的七葉蓮的味道吸引過來,向他表示親密而已。至於一早醒來身上爬滿了毛絨絨的小老鼠,估計這打擊也沒多少人受得了。

  “大師兄,這次來的人中的毒很厲害嗎?”

  趁著沒到門廳,趕緊多問兩句。

  “還好吧。”楚雲深突然停步,只顧著低頭走路的林疏影猝不及防地直接撞到他身上。

  “痛~~”揉著被撞紅的鼻頭,抬頭看……“怎麼了?”

  楚雲深臉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指著前面不遠處扒著窗口往裡看的土黃色身影:“你現在有事找他吧,藥我幫你送過去。”

  “哇……疏影疏影,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師父救命!師兄救命啊~~~~~”

  不理越來越遠去的哀號慘叫,身著月白長袍的少年推開房門走進去。

  天光雲影共徘徊

  楚雲深邁進房裡,剛好趕上混亂的一幕。

  “少主……少主您冷靜點……”兩個精壯的漢子竭力扯著一個相比之下小得多的身軀,一旁看上去已逾不惑之年的男子在一旁手忙腳亂地勸著。

  坐在雕花木椅上的師父見他進來,招了招手。

  楚雲深點頭,不動聲色地遞藥上前。

  “怎麼去了這麼久?”不待他解釋,接著道,“去叫疏影再配一味清寧散,直接煎了端來。”

  “是。”

  臨出房間,楚雲深回頭瞧了一眼暫時被壓制住的人,鎖緊眉頭。黑髮散亂,雙目發紅,全不似片刻之前溫文儒雅的樣子。

  這“杜鵑啼血”未免也太霸道了些,不發則已,發作時居然能讓人瘋狂到這個地步,還好他身上帶傷,功夫完全使不出來,不然這暮雪山莊讓他給拆了也不是什麼難事。

  被抓住的少年感覺到了他的目光,突然望向這邊。憤怒、悲傷、不甘、痛苦、絕望……那雙眼睛裡裝滿了這些東西,楚雲深呆了一瞬,那個暫時平靜下來的身體爆發出了更大的力量,甩開了拉住他的兩個侍衛,直接撲過來。

  楚雲深反射般地閃開,與此同時身後的房門吱呀地一聲開了一條fèng。

  “師父,還有沒有我要做的……”

  林疏影半個身子探進來,而暴怒的少年結結實實地撞到了他身上。

  只覺得眼前一花,林疏影就被巨大的衝力直接彈出去,遠遠落到積雪的院中,痛得他悶哼一聲。

  “疏影!”楚雲深立刻跟了過去。

  好在連日降雪,院中積雪甚厚,除了落地的背部還隱隱作痛,倒也沒有什麼嚴重的傷處。林疏影揉揉脊背,站起身來,拍掉身上的雪。

  “沒事吧?”天斬擔心地拍拍他的腦袋。

  “沒事。”

  抬頭再看那個把他撞飛的少年,已經被回過神來的侍衛一把揪住牢牢壓在地上。英氣的眉扭曲著,雙肩不停抖動想要甩開幾乎是用體重壓住他的兩個魁梧漢子。

  “少主!”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手足無措地衝出來,又轉回去在還不動聲色的師父身邊打轉,“楚先生,請您想個辦法啊,這麼下去少主他……”

  “師父……”

  見師父微微頷首,疏影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倒了粒小指大小的藥丸,湊到少年嘴邊。少年狂性未退,張嘴就要咬他手指。天斬見狀,捏住他的下頜,疏影食指一彈,藥丸直下喉嚨。

  片刻之後,少年的掙扎漸漸無力,雙目也慢慢合起來。兩個侍衛這時才鬆了一口氣,把自家少爺抱起來,送回屋裡。

  “疏影,雲深,把剛才配出的藥煎了,這位葉公子要在我們這裡住上幾天了。”

  “是。”

  楚賢頓了頓,又轉向面帶焦急的中年人:“我本不打算用這‘醉紅妝’的,皆因此藥藥性過於猛烈,用後不僅會昏迷一整天,其後十餘天內全身都酸軟無力,不過葉公子的情況實在太過嚴重,也只好請你們暫時住下來了。”

  “葉熹明白,一切皆從先生安排。”

  “天斬,帶各位去客房吧。”

  輕輕地扇著爐火,透過隱約的輕煙,疏影小心地用眼角偷看著坐在一旁翻著醫書的雲深。雲深與被師父撿來的自己和天斬不同,他是師父的兒子。劍眉星目,出塵絕俗,他的身畔總飄蕩著一股清冷飄逸的味道,不似紅塵中人,身上的氣質與師父如出一轍。

  混雜了淡淡酸楚的欣喜。一點一滴,慢慢地蠶食著他的心靈障蔽。

  前世其貌不揚的沈若霜,從來都是被人遺忘的那個,總是在角落裡默默看著別人的哭和笑,自己卻像個看客,從不參與其中。

  但十幾年前,先是接觸只有短短几天的生身父母,再是清冷卻溫和的師父,還有一同長大的天斬和雲深,疏影早把他們看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一世自己構建起來的,在冰冷的人際關係中用來保護自己的那張網,終於破了。隱藏在與世無爭冷冷旁觀的面具後面原本天真可愛的,甚至有點調皮的一面,慢慢顯露出來。

  雲深抬起頭,看了看瓦罐中的褐色藥汁,眼神不經意間與疏影相接,淡淡一笑,繼續低下頭看書。

  疏影只覺一道陽光直射心底,並不十分耀眼,留下的是溫暖和絲絲甜意。

  這樣便夠了,他安慰自己,能夠一直有他在身邊,有天斬在身邊,有師父在身邊,就如這十四年一樣,這樣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林疏影此生足矣。

  “這是第一付藥,之後每天一付,十天之後‘杜鵑啼血’的毒就能完全解了。”

  把熬好的湯汁交給葉熹,雲深又試了試少年的脈,雖然虛弱,也算平穩,還不到藥石無救的地步:“大概明天早上葉公子會清醒過來,不必擔心,毒性已經被暫時壓制下去,不會發作了,那時我們會送下一帖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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