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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眯眼看了看他,深深有一種遇到江湖騙子的感覺。明明今天上午預約的時候負責人特別講明這個姓章的律師是本市在這方面最專業最著名的律師之一。其專業和著名程度可以用其每小時的美金諮詢價格來證明。現在看來,分明是發貨實物與商品不符。

  我看了他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真的是姓章麼?真的是立早章?而不是弓長張?”

  他說:“啊。章一明。立早章,一二一,日月明。”說完殷切地看著我,“我聽說,杜小姐的父親是杜思成先生是嗎?我還聽說,杜小姐是在十幾年前被顧董從西部山區帶回T城的是嗎?是這樣嗎?那時好像顧董也才二十歲左右吧?這麼多年過來了,杜小姐和顧董的感情還是這麼好。簡直就是上天註定的緣分。真是讓人艷羨啊。”

  我沒有說話。

  這幾年間,這種類似的感情很好的話,我已經從不同的人嘴中聽過無數遍。收穫過無數或歆羨或嫉妒的眼神。始終覺得驕傲而理所當然。從未想過會變成今天這個地步。

  十幾年前的那個暮春時候,山中時光好得一塌糊塗。我將一個人緊緊抱住,不肯鬆手。鼻間嗅到一股不同往常的清慡味道。一把將蒙著的布料從眼上拽下。那一天的黃昏殘陽如血,而我面前的陌生人睫毛深長,眉眼間有淡淡促狹,卻同時還有一點溫柔笑容。

  從開始,到現在,一切真的仿若天定。

  ☆、第 四十 章、 什麼都記得,如何走下去。(二)我以前沒有試圖去了解過顧家在T城所處的地位與聲望。這樣一個樹大根深的家族,一貫的作風都是低調行事,不動聲色。即使無所不知如葉尋尋,也只是同我講過我以顧衍之為監護人,比杜程琛要好上百倍。然而究竟好在哪裡,她卻也講不出來。

  現在想來那時的我們對富有和很富有並沒有什麼太大區分的概念。直到後來已是高考之後,一次我跟著顧衍之去一場宴會,碰巧杜程琛也在那裡,本來一堆人圍著他在說笑交談,回頭見到顧衍之踏入門中,立刻轉了風向紛紛圍上來。那時我被顧衍之牽住手擋在身後,才避免了被潮水般連綿不絕湧上來的人悶到窒息而死的噩運。後來我看了一眼站在那裡的杜程琛,顯然他的表情有一些難看。再到後來我們即將離開,顧衍之去取大衣的空當,我被主辦方莫名塞了只盒子在手中。想推辭掉又被告知是送給顧衍之的,於是進退兩難中只有收下。等顧衍之取了衣服回來,主辦方的人影已經不見。顧衍之將大衣給我穿戴好,低頭看見我手裡的盒子,拿過去打開看了一眼,微微一挑眉,又隨手合上,笑著問我道:“主辦方那個有些胖的王叔叔給的?”

  我在他開了又合的動作中間分明看到那裡面綠光搖曳,似乎是一隻手鐲。我抬起頭察看他的臉色,顧衍之的笑容紋絲不動,我卻總直覺他並不是真的很愉悅。於是啊了一聲,小聲問:“我是不是做錯了事情?”

  他說:“沒有。”想了想,又將盒子打開,問我:“喜歡嗎?”

  那鐲子綠意幽幽,看起來油光而沁涼。我其實心中很喜歡,然而總隱約覺得不對勁,於是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認真說:“不是很喜歡。”

  他揉了揉我的發頂,嘴角有點笑容:“明天給你一隻更漂亮的。”然後叫來一個侍應,低聲說了兩句。那個侍應很快帶著盒子應聲而去,顧衍之則牽著我的手轉身離開。我在回去的路上終於有些察覺出個中意味,轉頭看了看他,問出來:“你在外面很受人尊敬愛戴嗎?”

  外面正是紅燈,車子緩緩停下。顧衍之伸手過來,把我的幾根手指握在手心裡一根根揉捏。然後他在無名指上輕輕咬了一口,笑著問我:“我看起來已經那麼老了嗎?”

  他沒有正面回答,我卻在那晚被勾起了好奇心。於是第二天上網,花了一天的時間查找顧氏資料,最終覺察,顧衍之比我想像中更要強大一些。他手下掌握的顧氏,其資產與員工,技術和戰略,超出我曾經認知的範疇。而他自身的背景深厚,身家數字龐大的程度,也超出我曾經以為的他的樣子。

  然後他在前年時候,幾乎將這樣的全副身家都給了我一個人。

  我還記得他在突然告知我這個決定時,雲淡風輕的態度。而除了那句“增加安全感”之外,他其實還有另外一句話跟在後面:“況且,聽說結婚之後,丈夫總要給妻子上交工資卡。”

  他一向不吝於講這些話,也不覺得做這些事哪裡不妥當。相反每每都做得稀鬆平常,就像是一件與就餐聊天無異的小事一樣。我的反應倒是比他還要強烈,睜大眼睛看他良久,才喃喃說出口:“可是,太貴重了。”

  他那時給我的回答是:“綰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就還是說明,你覺得我喜歡你不如你喜歡我得多。如果你有我信任你,或者是你信任我一樣信任你自己,就會覺得,這種事並沒有什麼所謂貴不貴重,值不值得。”

  他曾經花了很久的時間,一點點耐心地告訴我,他是真的很喜歡我的。

  如果能夠自私一些,直接告訴顧衍之我得了癌症的事實,我想,接下來我的痛苦一定比現在少許多。他一定將最壞的一面留給自己,在我面前時,甚至還會有笑容安慰。可是我想,顧衍之應當也同我想的一樣,喜歡上一個人,不過就是想讓他儘可能過得好一些罷了。

  我還記得他的父母去世時他的樣子,我也沒有忘記他抱著我說過的那句“我只剩下你一個”的那句話。我想像著顧衍之在知道事實之後,即使在我的強烈反對下不會陪我一起長眠,可是他眼睜睜看著我死去之後,一定會難過很久。

  倘若我沒有自作多情,他當真留戀我到這個地步,我如果未來地下有知,必定不會想看到他餘下的生命過成這樣;倘若是我自作多情,在我死去之後總有一天他會愛上別人,那麼還不如現在就開始。所謂的長痛不如短痛,至少還可以讓他省去一個看著我死去的痛苦。總歸有那麼多的女子喜歡他,他隨便找一個,都會很容易地一起慢慢變老。也許他會忘了我,也許他會永遠地討厭我。可是於他來說,這都已經算是不好之中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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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第三天和第四天,我花了兩天的時間,將本科畢業答辯的論文從內容到格式都修改完畢。其實其中大半部分都是之前我做了初稿之後再由顧衍之捉刀修改而成,包括文章摘要和後面論文正文裡最重要的實驗數據部分。只有寥寥一頁英文翻譯是我添加的東西。顧衍之一直都很聰明,我曾看他翻閱公司文件,複雜的文字和數字被他一頁頁翻過去時,甚至沒有停頓。將我的論文資料整理編寫的時候更是小菜一碟。人家半年做一篇答辯論文,兩個月前他從查看我的論文資料到從頭到尾編輯完只花了一天半的時間。

  我在第五天去找導師,將論文交給他看,他翻閱很久,一遍遍從前往後,我還以為是有什麼不對,突然他指著論文轉過頭來,認真問我道:“這都是你自己做的?”

  我脖子一梗,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是啊。”

  我清楚地看到他登時兩眼放光,搓了搓手,誠心誠意問我說:“我要是沒記錯,你在大學三年級的時候保研了?為什麼後來又放棄保研名額了呢?以後還有想考研的打算嗎?你要是有的話,只要過了初試,複試你來找我,我一定保你沒有問題!”

  “不好意思啊老師,我沒這個意向。”停了停,又問,“您看我這篇論文還行嗎?如果行的話,我能不能提前一些時間答辯呢?您看這個月底可行嗎?”

  我前後算了算,離答辯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而我最終的壽命終點是在三個多月之後。按照鄢玉骨癌晚期病人從腫脹疼痛到形銷骨立的步驟,我想,我大概不能保持現今這種狀態到真正答辯的六月中旬時候。

  我跟導師磨了一個上午,並且拒絕告訴他將時間提前的原因,但最終還是成功地將答辯時間定在了半個月後。剛剛走出教學樓,就接到章律師打來的電話,告知我顧衍之已經簽完了財產轉贈協議。我哦了一聲,停頓一會兒,問:“他簽訂協議的時候,表情是什麼樣子的?”

  他在那邊仿佛猶豫了一下,同我說:“顧先生的表情有些冷淡。”

  “那,他有沒有說一些什麼話呢?”

  “顧先生今天似乎比較忙,一言不發地簽完了協議,就趕去開了某個會議。”章一明頓了頓,說,“杜小姐和顧先生鬧矛盾了?我看今天顧先生情緒不是很好,是不是……”

  我在他喋喋不休之中對著天空“喂喂”了兩聲,用疑惑的口吻自言自語“怎麼聽不見了”,然後將電話一把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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