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過了一會兒,那雙既適合彈琴又適合練劍的手微微動了動,慢條斯理去取芙蓉玉露糕,摸了一下沒摸到,禾文的注意力終於收了回來,轉眼一看桌上,那碟糕點已經空空如也。

  然後他抬頭,正好看到我把最後一口糕點咽到喉嚨里去。

  他握著杯身瞧我,說:“你……”

  我有些心虛,於是打算先下手為強,挺胸抬頭道:“我只是吃你幾塊糕點,你不會這么小氣吧?你還想吃的話可以再叫一碟啊。”

  “哦?那小氣的我現在告訴你,”他輕飄飄地看著我,輕飄飄地道,“你的嘴角有東西。”

  “……”

  我一直試圖搞清楚禾文是做什麼的。雖然我有數次都是看他在作畫,卻也不能就此確認他是個畫畫的。這就像是蘇啟雖然時常擺弄摺扇,卻不能就此確認他是個扇匠一樣。我試著考慮他從事各種職業的可能性,覺得像他這樣輕裘緩帶又耍賴無恥外加對什麼都漫不經心的人,倒是很適合從事政治。

  然而後來當我拐彎抹角問他的職業時,他卻告訴我,他不過是一個富商之子,和別人一起來都城做些買賣。但我對他的回答表示相當懷疑,並指出他的家中根本就無貨物可賣,他笑而不答,只隨手拈起一塊芙蓉玉露糕塞進我的嘴裡。

  然後基於他難得在我來的時候準備了小點心,我很快就給蘇軟的口味帶走了注意力,很快就被他輕而易舉轉移了話題。

  又過了半個月,蘇姿的婚事被敲定。是蘇姿親自挑選的當朝宰相之子,據說文武雙全,樣貌上佳,為人溫柔有禮,是個夫婿的好人選。父皇和蘇啟對此也很滿意,禮部很快就將日子定了下來,是在第二年的春季。

  我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二天又溜去見了禾文。又一次敲門無果,這一次我不肯再等,順著牆角緊貼的一堆爛瓦破磚踩了上去。我當時慶幸這院落所築牆圍太低,又擔心他這樣一來會不會招惹來小偷。後來我在吭哧中終於爬上牆頭,卻沒想到下一秒就有一枚箭矢破空呼嘯而來。

  “誰!”

  那聲音凌厲陰狠,我卻來不及分析。只顧及以一點花拳繡腿的本事,以及這些天憑藉勤勞走路舒展開的靈活筋骨,來避開那枚突如其來的箭矢。我用盡全力,最終到底還只是堪堪避開,那枚箭矢削去了我的兩根頭髮,在我的耳邊又呼嘯而去。

  我驚魂甫定,瞪大了眼往院裡瞧,卻見到禾文站在院落正中央,手執玉扇,雙手抱臂,正好笑地瞧著我。一身月白色長袍修長玉立,旁邊的火紅色薔薇花開得正好。

  我望著他他望著我,接著他先開口:“你這算不算是,一枝紅杏出牆來?”

  我看看地面,再看看他,哭喪了一張臉,道:“我下不來了。”

  “……”

  最後他溫和地道了一句“失禮了”,提著我的腰將我這枝紅杏從牆頭摘了下來。

  我的腳挨到地面,忽然便想起剛才那一聲“誰”音色粗厚語氣狠絕,無論從哪一方面都不若眼前這個人同我講話時的模樣。便抬起頭問:“我打擾到你了嗎?剛才你這裡是不是還有別人?”

  他微微一笑道:“沒有。”

  想來那時候我還實在太小,他說什麼我便認為就是什麼。他說沒有我就以為是真的沒有,甚至還給那黑影找了個樹影凌亂舞動的藉口。

  而禾文將我從牆頭上抱下來,意味著我和他之間終於邁入了一個新階段。在此之前我連他的一點衣角都摸不到,而這一次我終於夠到了他的袖子,便如何也不肯再撒手。他向前走了幾步後,停下,低頭看看衣服,再抬頭看看我,我把衣服攥得更緊,很誠懇地望著他,說:“我被嚇到了,我不拽著你腿會軟的,腿一軟就會走不動了。”

  他笑一笑,忽然從懷中摸出一塊雞血石,顏色鮮艷,形狀可愛,下面有密密的流蘇墜子,正是我上次在他這裡愛不釋手戀戀不捨的那一塊。

  他成心把那塊石頭晃來晃去,看我的眼神也跟著晃來晃去,最後笑著說:“你如果能從我手上拿走,它就屬於你了。”

  下一刻我就伸出雙手去搶,被他輕飄飄躲開,還是笑悠悠的模樣:“咦,你不是腿軟了麼?”

  我:“……”

  我在接下來的半天裡就一直圍著那塊雞血石打轉。禾文的武功太好,腦子也太靈光,導致我不論強攻還是智取都失敗。我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也沒能把它從禾文的手上搶過來,最後看著他那副依然好整以暇的模樣,索性抽了抽鼻子,趴在石桌上大哭起來。

  我努力讓哭聲震天,肩膀還在一聳一聳,在心裡忐忑盤算他是否會中招。鑑於蘇啟就很不屑這個伎倆,我心想如果禾文在一盞茶的時間裡還沒有就範,那我就只得再改個法子。卻沒想到他和蘇啟的路數完全不同,我只佯哭了五聲,就從圈著的手臂里看到有衣角出現在我腳邊。

  我抬起臉,他拿摺扇在我的額頭上輕輕一敲,掌心攤開,滿臉無奈:“它是你的了。”

  我飛快把那塊石頭搶過來,自下而上偷偷抬眼覷他,見他臉上已換上了一副“我就知道你在裝哭”的嘲弄,思考了一下,說:“我拿東西和你換好吧?”

  他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單手支著下頜沉吟說:“還是不用了吧。實話說,你渾身上下好像也沒什麼東西抵得上那塊石頭的價錢……”

  “……”

  我每次從禾文那裡回來後,都試圖通過回憶找出一點禾文也喜歡我的蛛絲馬跡。然而每次都只能失望地想到我在他那裡絞盡腦汁賴著不走的事,而想不出他有一點點表示想要看到我的例子。

  最後荷花盛放的時候,我再次去看禾文。這次他正在泡著清茶,於柳樹下獨酌。他微微仰著頭,神思有些恍惚,我不敢出聲打擾他,默默在小石桌前一同坐下。

  他終於歪過頭來看我,唇角一點清淺笑容:“玉陀,我要離開這裡了。”

  我放在桌沿上的手停住。抬起頭來望著他,張張嘴,卻啞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倒了杯茶,交到我的手上。淡褐色的茶水因我手指的顫抖而顫抖,就像是雷雨天之前不安穩的湖水。

  他的語氣溫和:“我想總不好不辭而別,所以在這裡等了你兩天。”

  我啞著嗓音道:“你什麼時候走呢?”

  他說:“馬上。”

  “為什麼要走呢?”

  “我的事情辦完了,該回去了。”

  我道:“你能不走嗎?”

  他道:“不行。”

  “那你還會回來嗎?”

  他頓了一下,說:“我不知道。”

  我的淚珠差點就滾了下來,趕緊扭過頭,用衣袖遮住。他好聽的嗓音又漫漫響了起來:“玉陀,喝了這杯茶,權當給我踐行。”

  我擦擦眼角,有點兒抽噎:“不喝。”

  他說:“這茶有延年益壽清心安神的作用,並且有些清甜味道,很難得的,你不嘗一嘗麼?”

  我仍然賭氣:“不喝。”

  他想了想,說:“裡面有你喜歡的清甜味兒。”

  “不喝。”

  “當真不喝?”

  我言辭堅決:“當真不喝。”

  “那好罷。”他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會兒,微微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輕聲道,“小姑娘,後會有期。”

  我魂不守舍走回去,晚膳滴水未進,就寢前卻突然咳嗽不止。我咳嗽得十分厲害,連脊背都弓起來,聲音越來越大,上氣不接下氣,後來忽然胸腔一滯,嘔出來一口鮮血。

  阿寂大驚,十萬火急從宮中傳來太醫診脈。唐太醫被人從被窩裡光溜溜地拎出來,到我這裡來的時候連腰間的帶子都沒系好。他切完我的右手又切脈我的左手,最後忽然神情大變,自凳子上起身,跪了下來。

  他抖抖索索地道:“公主……公主似是中了慢性毒藥。”

  我的小院當天晚上十分熱鬧。先是其他太醫魚貫而入,後是蘇啟蘇姿被通傳駕到,再是父皇母后駕到。

  我咳嗽得快要暈過去。幾位太醫擦著汗水輪番診脈,又湊在一起討論方案,最後在蘇啟蘇姿一盞茶不下十遍的催促下,終於齊刷刷地跪了下來。雙手伏在地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他們還沒說話,蘇啟的臉色就沉了下去。

  其實也不用他們說話,行動就是最好的證詞。按照我從小到大的經驗,太醫躬身站著說話的時候,一般都代表我的病症立等可好,無關緊要;而他們若是跪下來,手垂在身側,脊背如蟾蜍那般斜向上彎,一般則代表我的病症需要假以時日,但仍能痊癒;而他們若是跪著,手伏在地上,頭亦低下去,則代表我的病症有點嚴重,需要一個月乃至一個冬天的靜養。

章節目錄